噗通一聲,突然有人跪下。
在場眾人紛紛一愣,李云也詫異循聲望去,這一看才發現跪地之人是誰,分明是小丫頭虹兒的父母雙親。
這對夫妻幾乎可以說是世間最為貧苦之人。
男人滿腹才華,偏偏落魄半生,女人溫柔溫婉,可惜久病饑寒,盡管生活的艱辛不斷壓迫他倆,然而夫妻兩人始終秉持著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不抱怨,不氣餒,相濡以沫,相互扶持,哪怕活的再苦再難,夫妻兩人始終不肯自暴自棄。
吃不飽的時候,他們寧愿去挖野菜也不乞討,受人迫害之時,他們寧愿躲著也不肯躬身塌腰,雖然活的艱辛無比,但卻努力保住最后一絲尊嚴。
比如虹兒的母親曾經是大家閨秀,出身乃是長安城里頗有名望的人家,然而自從丈夫投卷失敗之后,這位溫婉女子便切斷了娘家的聯系,哪怕再苦再難之時,她也沒向娘家求助,因為這女子知道求助只會迎來嘲諷,那會讓她的丈夫更加無地自容。
而虹兒父親也做到了一個男子應有的擔當。
這男人滿腹才華不準使用。
身為書生堪稱手無縛雞之力。
但他竟然咬牙堅持了十幾年,每天在長安城中奔走忙碌,什么活都干,什么苦都吃,他用自己的堅持保住了自己妻子的命,哪怕再窮再苦之時也沒把妻子的藥停了。
自古有云,久病家業衰,即使大門大戶如果攤上一個久病之人,家中的錢財也會慢慢消耗殆盡,然而這個男人卻靠著自己不斷掙扎,竟然在十幾年里一直給妻子買藥吃。
從來沒有低頭,從來不曾乞討,夫妻兩人賺的每一分錢都是努力而來,他們在貧病交加之下始終堅守著最后一絲尊嚴。
然而今天,就在此刻,這對夫妻卻突然跪倒塵埃,他們對著李云鄭重的俯首。
為何如此?
因為孩子……
但見夫妻兩人雙膝而跪,其中妻子劇烈咳嗽著給李云叩頭,她不顧自己體弱可憐,滿臉恐慌看著李云,道:“國主,求您……”
僅僅說了四個字,剩下的話竟然再也說不下去,陡然悲從中來,突然放聲悲號,似乎人生從未如此絕望,那哭聲分明帶著活不下去的味道。
“這是怎么了?”
齊嫣然一臉震驚,少女忍不住看向李云。
李云也覺得有些迷惑,一時想不明白為何如此。
卻見虹兒的父親突然也扣頭下去,語帶悲涼道:“國主,求您……”和他妻子說了同樣的話,只不過作為男人他能夠堅持往下說,只見這男人一臉苦澀,扣頭之后滿含期待看著李云,悲涼乞求道:“我們夫婦從來不曾給人添麻煩,也沒有膽量給人添麻煩,謹小慎微,鮮有渴求,但是今日我們夫妻不能不求,我們乞求您不要把孩子逐出師門,孩子還小,不太懂事,倘若她有什么地方犯了您的忌諱,我們夫妻任憑你將她責罵責打……”
說著突然看向女兒,一把將孩子拉了過來,手上重重一按,使勁將小丫頭按倒,大聲呵斥道:“虹兒快給你師尊跪下,求你師尊可憐你孤苦無依。”
孤苦無依?
李云微微一怔。
這孩子怎么就孤苦無依了?
旁邊齊嫣然也很迷惑,忍不住好奇開口道:“你們夫妻尚且健在,這丫頭怎么能算孤苦無依?”
哪知這話不問還好,一問陡然見到虹兒父親慘笑出聲,但見這男人伸手拉起妻子,夫妻兩個默默相望一眼,似有濃濃不舍,又似甘心情愿,突然同時伸手撫摸女兒的小腦袋,無限柔聲低語說了一句道:“閨女,愿你一生清福。”
說完這話之后,夫妻兩人猛然放手,然后只見男人迅速扶起妻子,兩口子突然腳下一個加速,這加速突兀的很,赫然奔向路邊的山林大樹,夫妻兩人一臉堅決從容,分明竟是要一頭撞死在大樹上。
齊嫣然先是一怔,隨即飛身縱躍而起,她人在半空迅速出腳,一人一腳直接把這對夫妻踢倒在地。
“你們瘋了不成?好端端的為什么撞樹?”少女將人踢倒之后,這才有心思呵斥出聲。
李云忽然長長一嘆,輕聲替這對夫妻解釋道:“他們突然撞樹,無非想要尋死!”
“尋死?”
齊嫣然明顯一愣,俏臉愕然道:“我能看出來他們是想尋死,可是他們好端端的為什么尋死?”
為什么尋死?
李云再次長嘆一聲,忽然目光看向這對夫妻,輕聲對齊嫣然解釋道:“因為他們剛才說了,他們的孩子孤苦無依,想要孩子孤苦無依,他們兩個必須尋死。”
齊嫣然更加愕然,忍不住轉頭看向虹兒父母,果然只見這對夫妻一臉堅決,分明還有起身撞樹而死的意思。
“這簡直是……”
少女面色呆呆張了張小嘴,一時卻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匯。
“這簡直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對不對?”
李云忽然開口,幫著齊嫣然說了出來,語帶感慨道:“父母愛子,非為報也,若有前程,縱死情愿……”
感慨之中抬腳上前,目光帶著敬重看向這對夫妻,忽然語氣變得有些迷惑,略顯好奇問道:“本國主能猜透你們尋死的緣故,無非是想坐實虹兒孤苦無依一說,通過這種辦法,達成你們心愿,可是本國主有一事不明,我何時說過要把虹兒逐出師門了?”
“對啊對啊!”
齊嫣然在一邊連連點頭,急急開口道:“李云已經表明要收虹兒為徒,他自始至終沒有說過要把孩子逐出師門,為何你們夫妻又是下跪又是大哭,甚至還要一臉決絕的聯手赴死?”
“我們……”
但見這對夫妻張了張嘴,忽然一起伸手指向李云手里的玉佩,弱弱低頭道:“您賜給虹兒玉佩,上面雕琢了‘平生’二字,可您又說要把賜號收回,這豈不是要把孩子逐出師門么?”
說到這里一齊苦笑,滿臉苦澀道:“我們夫妻落魄半生,并不渴求自己能夠大富大貴,但我們不能讓孩子喪失這份前程,我們多么希望孩子能夠擺在您的膝下得到庇護……”
“所以你們就尋死?故意讓孩子變成孤兒?”
齊嫣然聽得目瞪口呆,俏臉帶著不可思議。
李云也是一聲苦笑,一時不知道如何置評。
反倒是虹兒父母一臉淡然,似乎對于自己尋死之時毫無在意,輕聲道:“您二位乃是尊貴之人,不明白活的低下者何等悲憐,我們這輩子注定已經落魄,我們不能讓孩子跟著我們落魄……”
說著抬頭看向李云,無限誠懇又道:“倘若孩子能被您庇護,從此再也不會可憐,縱算我們死了,心里也是安然。”
“行了,先從地上爬起來再說吧!”
李云無奈搖了搖頭,伸手先把虹兒父親拽起來,隨即目光示意一下,讓齊嫣然把虹兒的母親也拽起來。
然后他把手掌輕輕一放,讓虹兒父親自己站在原地,而他卻轉身走向虹兒那邊,彎腰輕輕把小丫頭抱在懷中。
做完這一切之后,李云臉上才顯出淡淡微笑,開口道:“方才之事不該發生,細細想來乃是本國主的失誤,是我沒有把話說清楚,所以才讓你們產生了誤會,同時本國主也要訓斥你們夫婦一句,為什么不肯等本國主把話說完。”
他不等虹兒父母回答,突然把那塊玉佩舉在手中,再次道:“這塊玉佩,刻著平生,因為乃是收徒信物,所以代表賜給徒弟名號,而我為什么要說收回賜號,只因我覺得這賜號不適合虹兒。”
如此解答一番,終于真相大白。
虹兒父母滿臉呆滯,愣愣看著李云手里的玉佩瞠目結舌。
原來這位國主并非想要把孩子逐出師門。
國主只是感覺賜號不適合孩子……
偏偏他們夫妻卻驚慌失措,甚至感覺悲從中來,為了讓孩子不被逐出,竟然鬧出了攜手赴死的大笑話。
這對夫妻相互看了一眼,同時連帶羞赧垂下頭去。
李云呵呵一笑,溫聲開口道:“不用低頭,本國主并不覺得你們丟了人,恰恰相反,本國主還要感謝你們幫著我教育了徒弟第二課。”
“我們?”
“幫了您?”
夫妻兩個臉色愕然。
李云緩緩點了點頭,一臉鄭重道:“不錯,你們幫了我。方才我收虹兒之時,教導了她拜師之后第一課,我教她的課程名叫強者無懼無畏,而你們幫我教導她的課程叫做可憐天下父母心……”
說著低頭看向虹兒,伸手輕輕撫摸小丫頭的腦門,柔聲道:“好徒兒,你記住,你從今日入我門中,為師許你萬事隨心,天下之大,任你遨游,不管強權還是世家,無人可以更改你的心意,興之所至,隨意而行,但是有一點嚴律必須遵從,那就是你必須要做一個孝順父母的人……”
小丫頭乖乖聽著他的訓導,然后轉過小腦袋看向自己父母,突然把小腦袋擱在李云肩膀上,很是乖巧回答道:“師尊,徒兒不會犯這個錯。”
“很好!甚好!”
李云點了點頭,對孩子的回答很是欣慰,但他仍舊再次叮囑一聲,有感而發道:“莫要忘了今日,你父母跪倒塵埃,甚至攜手赴死,一臉甘心情愿。”
虹兒把小腦袋抬起來,再次看向自己的父母,小家伙的眼中分明含著淚水,乖巧又對李云回答道:“師尊,徒兒記住了。”
“很好,非常好!”李云又點了點頭,柔聲道:“為師門中,守重孝順,除此之外,別無嚴律,一個人只要懂得孝順父母,那么再壞也不可能壞到哪里去,為師今日收你為徒,按說應該賜你禮物,可惜我因為有事來的匆忙,此時可以說是身無長物,雖然如此,但是禮不可廢,為師便以一首詩詞為禮,送給你作為收徒的禮物吧。”
虹兒連忙點了點頭,眨著眼睛靜靜聆聽師訓。
李云輕輕吸了一口氣,開口道:
一尺三寸嬰,十載又八功。
母在兒干臥,兒尿濕懷中。
爺娘一百歲,仍怕兒驚風。
只因兒也老,八十已匆匆。
卻望自身事,垂垂病榻中。
此為天地事,父母慈愛濃。
十月胎恩重,三生報答輕……
這一首詩緩緩念出,在場眾人雅雀無聲,虹兒的父母面色恭敬,齊嫣然的俏臉帶著惆悵,甚至就連不遠處瑟瑟發抖的鄭氏族人,也都被李云的這一首詩打動心神。
虹兒靜靜聆聽教誨,將師尊的贈詩努力記在心中,為了防止自己會遺忘,小家伙口中不斷重復念誦這首詩。
李云對她的懂事很是欣慰,忍不住用手再次輕揉小家伙腦門,夸贊道:“很好,真是一個好孩子,你能如此懂事,不枉你父母付出……”
小家伙忍不住抬頭看向父母。
她一直趴在李云懷中,自始至終沒有表現出要回父母身邊的意思,但是小家伙看向父母的眼神飽含孺慕,分明是一個十分依戀父母的小孩子。
雖然依戀父母,但她很是懂事,她之所以選在乖乖趴在師尊懷里,是因為她讓師尊盡快喜歡上自己這個新徒弟,唯有做到如此,才能讓父母欣慰。
這時李云忽然一聲輕笑,抱著虹兒走向她的父母,開口道:“誤會已然說清,兩位想必心無憂慮,現在本國主再和你們說一說,我為什么要把虹兒的賜號收回來……”
虹兒父母連忙行禮,恭恭敬敬開口道:“國主但有說辭,小民洗耳恭聽。”
這是一對讀過書的夫妻,讀書人的禮節已經沁入骨子里,哪怕窮困潦倒半生,依然謹守著知理知節。
李云越發欣賞他們,忍不住發出一聲贊嘆。
然后他忽然轉頭看向鄭氏眾人,尤其看著那個年輕公子鄭懷仁,悠悠開口道:“今日之事,給了我一個教訓,哪怕我的威名再怎么強橫,仍然有人膽敢鋌而走險,我賜徒弟玉佩,本意乃是護身,哪知差點惹來殺身之禍,小丫頭恐怕也被嚇得不輕……”
說著停了一停,緊跟著又道:“因為此事,本國主及時醒悟,不管我自身如何強大,我總有來不及庇護徒弟之時,所以要想徒弟們一生平安,我得把他們教的橫勇無敵……”
說著又是一停,然后再次開口道:“我賜虹兒‘平生’之號,原本是寄希望她能悠然灑脫一生,但是想要做到悠然灑脫很難,首先她得擁有保證自己悠然灑脫的能力。顧因如此,收回賜號,另賜一號,取做殺生!”
低頭看向小丫頭,柔聲低語道:“你叫包虹,字號殺生,為師將會教你絕世武功,以后讓你去做巡視天下的大屠夫,你是乖巧女孩,原本不該染血,若你不愿去做這件事,那么為師可以收回這個決定。”
他的語氣很溫和,根本不像個嚴厲的師尊,反而像是和小孩子商量,他把選擇的權利給了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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