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桑花的信仰

第七十六章:宋朝父母的相識(二)

“哎呀,他爹,你就說你是不是嫌棄宋樹榮當初犯過事兒!”徐香梅的表姨倒是個直爽人,見徐江河吞吞吐吐不痛快,直截了當,一語道破。

“不是啊,姐,我這個不能不考慮······”

“你可拉倒吧,這都多少年了,快十年了都,都是上一輩子的事啦!依我看,這是個好事兒,宋家總歸是有文化,有底子,那個兒子,機靈著呢,能成事,不會在這個窮溝溝里待一輩子的。你個爺們還不如我個婦人見識長呢!”

表姐的話,徐江河倒也認可個十之**,但徐香梅畢竟不是表姐的女兒,將來萬一遭了責難,那受苦的也不是表姐,他苦著一張臉尋思了半天,還是沒敢輕易應下來,只是推脫說:“這······俺們家的條件,你得跟人家說清楚······我······我也得跟丫頭和她媽商量商量。”

“那是應該的,那你想好了給我個信兒!”表姐顯得十分通情達理,臨走前,又回頭叮囑了一遍:“別婦人見識,國家都要改革開放啦!”

“啥叫改革開放嘛!”

“那你甭管,反正肯定是跟以前不一樣了,你也要開放開放了!”

那一年徐香梅十八歲,輟學打工的第三年,她輟學后的第二年,高考制度就恢復了。

那一年,宋忠強二十四歲,已經接替臥病的宋樹榮工作了四年。

徐江河把這件事拿出來跟徐香梅商量的時候,心中多少存有些愧疚,徐香梅雖是個女娃,但為這個家付出的一點都不比兒子們少,輟學什么的也就罷了,如今都打起她婚事的主意了,這歸根結底是他這個當爹的無能。不想,當他故作無心地跟女兒透露出事情原委后,徐香梅大概只猶豫了半分鐘,便當機立斷道:“只要他家的彩禮如數給到,我嫁他又何妨。”

徐江河為女兒的通情達理感激涕零。宋樹榮獲知消息后,涌上心頭的欣喜之情卻稍縱即逝。他多年來托人給宋忠強提親,無非是擔心自己的身份影響到兒子的未來,誤了他的終身大事,導致宋家因此無后,而這也是宋父親臨終前最記掛的事情之一。只是如今,宋忠強已不是以前那個唯父母之命是從的毛頭小子了,做事早有了自己的一番套路,幾乎完全脫離了他倆的控制,甚至跟他們多番提起要去外面的世界闖闖。再說時下的境況,也正在一年年改善,國家陸陸續續推出的各項政策使宋樹榮原本枯萎的心又逐漸燃起了希望。宋樹榮也有些吃不準,替宋忠強包辦婚姻到底是不是件好事。但是,他心里清楚,若是錯過了這一樁,自己怕是真的見不到宋忠強成家的那一天了。

梁芬蘭明白丈夫心中的為難,自作主張將此事告訴了宋忠強,她勸慰道:“能不介意咱家情況的人家,不會太差的。你也不小了,你爸身體狀況這么差,你不想他帶著遺憾走吧。”

宋忠強起先是排斥的,倒不是對徐香梅這個人有多排斥,只是那時,他的心思已經飛遠,他再不想留在這片讓他看盡了人性丑惡,榨干了他美好情感的土地上浪費時間。令宋忠強感到驚喜和興奮的是,與徐香梅溝通后發現,她竟和自己有著同樣的想法,她說:“憋在這個窮山溝里,這輩子都出息不了,我做夢都想知道山那邊到底是個什么樣子。”宋忠強在徐香梅的目光中讀出了堅毅和不屈,他感覺得到從徐香梅瘦弱的身軀中散發出來的勇氣和野心。于是,這樁婚事,就這樣談成了。

宋忠強與徐香梅結婚不到半年,宋樹榮病危。宋忠強記得,父親當時臥在床榻上,氣弱聲嘶地囑托他道:“走吧,走吧,帶著你媽走吧。”而后,他又撫上身旁早已泣不成聲的母親的手背,用盡了最后一絲力氣保證說:“我沒做過,從沒有做過······”宋忠強明白父親口中所指的是哪件事,他也永遠忘不了父親當時眼神中流露出的不甘。

宋樹榮去世后,宋忠強便帶著徐香梅辭別了雙方家人,踏上了一條通往未知遠方的路。臨行前,他以壯士斷腕般的口吻對梁芬蘭承諾道:“媽,等我混好了,一定回來接你離開這里,我要是混不好,你就當沒我這個兒子!”

山外的世界固然精彩,但異地他鄉,舉目無親,一切從零開始的生活也是布滿了難以想象的艱辛。當這對小夫妻每天為了果腹顛沛流離、賣命打拼的時候,另一件雪上加霜的事情發生了——徐香梅意外懷孕后又意外流產了。興許是因為前期工作壓力太大,且缺乏營養補充,再加上當時的醫療水平和人們的救護意識有限,這次事故幾乎掏空了徐香梅的身體,奪去了她半條性命,而更大的打擊是,醫生告訴他們,以徐香梅的體質,再度懷孕將面臨極高的風險。

宋忠強雖然知道這對他們老宋家來說意味著什么,但是彼時,他連保障自己的生存都是問題,哪里還有閑余的精力去顧忌傳宗接代。并且宋忠強是一個目標感極強的人,無論在什么樣的境遇里,他都沒有忘記自己外出的信念——他要出人頭地,要風風光光地回村,要讓當初那些迫害、擠兌過自己和父母的雜碎們另眼相看。而徐香梅呢,雖然沒有那么強烈的好勝之心,但她知道父母和弟弟們時刻都等著用錢,亦是強逼著自己抑制住喪子之痛,一門心思地撲在了掙錢上。

宋氏夫婦在外漂泊了整整十年,三百六十行干了一半多,才算從一窮二白的日子里徹底爬了出來,為自己攢下了一些家底。十年來,宋忠強除了給家里寄錢,從未回過村子。出來的時候,他曾以為憑自己的能力,最多兩三年就能混出個人樣,可是這個社會的進步速度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他發現自己撒著歡的趕,拼了命地追,卻始終還是做著最底層的工作。十年后,當他終于感到自己擁有了足夠資本時,回去后卻發現,村子已經空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人里還有三分之一是新的面孔。

宋忠強本想將梁芬蘭接到城里與自己一起生活,可是被梁芬蘭果斷地拒絕了,沒有任何猶豫,她說:“現在也沒人欺負咱家了,我也半截入土了,還出去嘚瑟啥,就留在這陪著你爸吧。只是,你們要是條件好了,常回來看看。”宋忠強和徐香梅好話說盡,也未能使梁芬蘭動搖半分,只好作罷。

臨要告別,梁芬蘭拉過徐香梅,意味深長地望了她半天,幾度欲言又止后,長嘆了一口氣:“忠強的爺爺沒有兄弟,忠強他爸也沒有兄弟,忠強也只有他自己。你好好歹該生個一兒半女,也是為你們老了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