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黎明聽出來鄭瀟瀟話語里明顯的不情愿，意識到自己的探詢也許過于冒失了，便及時抑制住了內心不斷蔓延的擔憂，改口道：“唉，行吧行吧，你不想說就算了，要是有需要幫忙的跟我說，別客氣。”

鄭瀟瀟本還在為郝黎明的追問感到為難，可當聽到郝黎明放棄打探后，她心中又莫名地泛起了一陣失落。

房間里再一次恢復了安靜，鄭瀟瀟的心情卻比先前更加壓抑了。除去對宋朝的哀怨和不滿之外，一股前所未有的孤獨感正在向她襲來。她茫然地掃視了一圈這個曾讓自己和宋朝無比興奮的房子——他們剛搬進來時一度把這里看成了新的希望和起點——而此時它正像一個巨大的牢籠壓得自己喘不過氣。掛了郝黎明的電話，鄭瀟瀟突然發現，在杭州這一年多的生活不僅沒有讓她成長起來，反而使她的圈子變得更加狹小了。她思考的所有事情幾乎全部都是圍繞著宋朝展開的，甚至選擇工作時，她都是以能夠方便服務宋朝為先決條件。她的生活好像已經很久沒有走進過新朋友了。花花、小雅和郝黎明應該算吧，她想。可是自從離開了“星語星愿”后，她便再沒有與花花和小雅有過什么深入的交流了；至于郝黎明，她剛剛拒絕了這位朋友的關心，這也許意味著在她的潛意識里，他還根本還算不上真正的朋友吧。鄭瀟瀟有了一種深深的挫敗感，一年半的時間，她除了學會了點爐邊灶臺的技能，其他方面似乎一無所獲。

她想起前些天看到姜明莉發的朋友圈——咖啡、圖書、陽光、鮮花。彼時，她還沒有太多感受，現在，她竟然有些羨慕了，不由自主地又把姜明莉的微信找出來，將她畢業后的狀態一一翻閱了一遍。“她現在一定過得很幸福。”她暗暗思忖著，忽然覺得當年自己義正言辭地勸說姜明莉與季文磊分手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緊接著，她的腦海里回響起臨別時曲曉潔在宿舍門口對自己的那句叮囑：“宋朝要是敢欺負你，你就告訴我。”這么久，她幾乎已經忘記了自己的人生中還曾上演過這樣一幕，可是此時，當年的場景卻恍如發生在昨日一般清晰。鄭瀟瀟的眼眶再一次酸脹濕熱起來。是呀，她豈止沒有交到新朋友，她連老朋友都快失去了。她當年是如何雄心勃勃地跟父母、跟舍友們暢想自己在杭州的未來的，可如今自己又成了什么樣子，縱然擁有一份工作，但要是沒有宋朝，她哪里支撐得了當下在杭州的生活——她現在的思想和行為跟一個家庭主婦已經別無二致了。這種自責懊惱的情緒很快替代了她早先在感情上的患得患失，成為了占據她內心的主要癥結。

鄭瀟瀟覺得她胸口堵著的那塊石頭快要令她窒息了，她迫切地想要找一個人傾訴，于是拿起手機找到曲曉潔的號碼——上面顯示著上一次的撥打記錄是2014年7月份——這是她大學四年最好的朋友啊，她現在竟然在擔心電話那頭會傳來“您好，您撥的號碼是空號”這樣殘忍的提示。

值得慶幸的是，她過慮了。

電話一接通，她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聽到了曲曉潔興奮地驚叫聲：“啊——鄭瀟瀟！我這兩天正要找你，你就給我打過來啦！哈哈哈，咱倆真是心有靈犀！”

鄭瀟瀟被曲曉潔高亢的情緒吊起了好奇心，一時間又忘記了自己剛才悲悲戚戚的思想，疑惑地問道：“咋啦，啥事你這么高興呀？”

“我要跟杜海文要訂婚了！”曲曉潔讓自己的語氣盡量顯得平靜一些，免得聽上去好像自己迫不及待地想要嫁人，讓她好朋友覺得自己太沒出息。

然而她的掩飾在鄭瀟瀟看來全是枉然，她面前已經浮現出曲曉潔眉歡眼笑的模樣。這無疑是個好消息，也幫鄭瀟瀟暫時拋卻了自己的煩惱，忍不住打探道：“什么情況，怎么這么突然？”

“突然么？好像有點哈。”曲曉潔自問自答了一番，然后開始在腦海里整理起她自畢業后與杜海文的點點滴滴，打算向她的鐵蜜做一個全面的匯報。

這段時間，曲曉潔的心境并不比鄭瀟瀟輕松多少。杜海文雖然承諾下與他父母的賭約，但行動上卻并沒有太多進展。正如宋朝所說，他總是孤傲地將自己拎到這個社會洪流的外圍，一副一切與我無干的架勢。這樣的狀態對一個剛參加工作的新人來說，無疑是致命的——哪個領導會喜歡一個對公司一切漠不關心，毫無參與感的員工呢？

若是普通條件的孩子，多次的碰壁很可能會將他的個性打磨圓滑，可對于杜海文這樣的出身，離職對他來說也許根本算不上挫折。無所謂挫折，人自然就不會去反思。工作或者不工作，去哪里工作，之于他興許與選擇玩游戲或者不完游戲，玩什么游戲，大概是一個道理。

杜海文連著換七八個職位，長的不過三個月，短短一周就撂挑子了。曲曉潔沒有辦法再像起初時那樣淡定了，一個連自己都養活不了的男孩，她怎么帶到自己的父母面前，理直氣壯地跟他們講出“我要嫁給他”這句話。

他們之間發生了有史以來的第一次劇烈的爭吵，曲曉潔撕心裂肺地質問他：“你到底愛不愛我，如果愛我，為什么不肯為我努力一下。”

杜海文瞪著滿是血絲的雙眼看著她，喘著粗氣，臉漲得通紅，牙齒被咬的“咯咯”響，憋了半天才沖曲曉潔吼道：“我怎不愛你，我怎么不努力，如果不是為了你，我根本不用東顛西跑地去找工作，我根本不用去看那些人的臉色。我為什么一定要按你的方式去做才叫努力，我努力寫小說，我拼命鉆研我喜歡的東西，為什么你都看不到！”

曲曉潔凝視著杜海文因為過度憤怒而有些變形的臉，剎那間失語了。她不得不承認，杜海文說的是事實，他對待自己小說的態度真的是極其認真，一絲不茍。為了查閱一個典故，他常常連著幾天泡在圖書館里。有了靈感，可以在電腦前一坐幾十個小時，不寢不食。沉浸在小說里的杜海文，完全像是換了一個人，他不僅努力，甚至到了瘋魔的程度。是呀，她當初不就是被杜海文清身上這種新脫俗的氣質所吸引了么？而現在，她竟在逼迫他變成那些隨波逐流的俗人。

到底是誰變了？為什么曾經杜海文身上令她著迷和欽佩的品質到如今卻顯得不再那么耀眼？曲曉潔不愿意承認自己是一個朝三暮四的人，更不愿意承認自己變得庸俗不堪，可她又必須面對杜海文在她心中正在逐漸褪去光環這一事實。那段時間，這種糾結的心情常常使她的胸口一陣陣地痙攣。

曲曉潔正在為他們飄搖不定的未來感到揪心的時候，杜海文突然沒頭沒腦地冒出了一句：“結婚怎么樣？”她愣住了，怔怔地望著杜海文，目光里寫滿了不解。

杜海文對她的反應倒沒有感到意外，依舊一臉和氣，溫聲溫氣道：“我奶奶病了，情況不太好，我爸跟我說要是還想跟你在一起，他們就過來跟你爸媽商量一下結婚的事，畢竟不想讓奶奶帶著遺憾離開。”杜海文說著，沖她露出一抹詭邪的笑容：“我就跟他們說，非你不娶。”

在曲曉潔看來，那正是他們矛盾最尖銳的時候，可是杜海文卻在此時向她求婚。

“你知道么瀟瀟，聽完他的話我才意識到，其實杜海文一直都比我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后來呢？”鄭瀟瀟感到自己的心情隨著曲曉潔劇情的推進如坐過山車一般大起大落，她迫不及待地追問到。

“后來啊——后來他爸媽就來武漢了呀。”曲曉潔的語調再一次跳躍了起來，“瀟瀟，我本來一直擔心我爸媽會覺得距離太遠反對我們，所以拼命想讓杜海文在武漢立足。結果他爸媽來武漢跟我爸媽見面之后，竟然聊得很愉快。第二天，他爸就讓我爸帶著在武漢給杜海文買了一套房子，還說回呼和浩特后還要再買一套，留著我爸媽以后去呼和浩特玩的時候給他們住。我原以為那么難的問題，在父母那里竟然三下五除二就解決掉了。”

“是啊，有錢真好。”鄭瀟瀟不由地感嘆到，但話一脫口，她便后悔了——這個時候，她明明應該替自己的好朋友高興，為她送上祝福的，可她卻分明感到了自己心中時隱時現的妒忌。好在，曲曉潔并沒有在意她的回應，繼續說道：“瀟瀟，那一刻我忽然想明白了一個道理，其實很多時候并不是我們面對的困難有多大，而是我們自己還太弱小。”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關注“優讀文學”看小說，聊人生，尋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