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上巳節。
這本是一個射燕司蠶賞桃花,曲水流觴贈香草的美好時光。
新帝李治,這一日也帶著王皇后和蕭淑妃飲宴禁苑,心情十分舒暢。那料想到,詭異突然現身長安里坊,還造成了十數人的傷亡。消息傳來,令李治心情頓時變得有些煩躁。他很快下旨,命長安、萬年兩縣配合金吾衛,加強長安治安。
同時,他又緊急召見太史局太史令李淳風,在宮中密議許久……
天,已經黑了。
金吾衛的公廨里,燈火通明。
狄仁杰看似悠閑坐在一邊,捧著一本書在翻閱。
而蘇大為則老神在在,閉目凝神休息。
楊義之顯得很煩躁,在屋中徘徊。他幾次想要開口,只是見狄仁杰兩人都不開口,也只能強忍著心里的躁動,找了個地方坐下來。但是,他始終無法靜下心。
“郎君,咱們要等到什么時候才能走?”
狄仁杰抬起頭,笑道:“楊班頭不必著急,金吾衛讓咱們待在這里,而非投入大牢,說明事態并不是特別嚴重。長安乃是帝京,詭異橫行里坊,終究不是一件小事。往小里說,這是妖孽出沒;往大里說,這次的事情,很可能已京東圣駕。
圣上需有旨意來安撫百姓。
長安縣和金吾衛,也需要進行交涉。
對了,還有那幾個千牛備身,左領左右府也牽扯進來,三方坐下來總要掰扯一下才是。等等吧,不會太久……這件事最有可能的結果,就是大事化小,不了了之。”
“咱們,不會受牽累嗎?”
“非但不會,說不定還會有意外之喜呢。”
楊義之聽了這番話,總算是平靜下來。
一旁,蘇大為睜開了眼睛。
他看了看楊義之,又扭頭向狄仁杰看去。
“阿彌,你有事情要問?”
“高句麗鬼兵,究竟是什么東西?還有,它幾次說我是玄甲衛,又是什么來頭呢?”
蘇大為聲音不大,楊義之并沒有聽見。
狄仁杰放下了書本,往蘇大為身邊湊了湊。
“此事,我也是在老家時,聽一個曾參加征討高句麗之戰的老兵說過。
前朝隋煬帝楊廣一征高句麗時,在遼東城外與高句麗人的那一場大戰,你可曾聽說過?”
蘇大為一怔,點頭道:“我知道三征高句麗,但遼東城大戰卻不清楚。”
“那場大戰,楊廣手下兩員大將麥鐵杖、錢世雄皆戰死疆場。也就是那場大戰,高句麗鬼兵,第一次出現在戰場之上。據說,這些鬼兵身高力壯,力大無窮,且刀槍不入。他們就是一群殺戮機器,在戰場上所向無敵,令隋軍當時傷亡慘重。
統帥鬼卒者,名叫乙支文德。
之后隋煬帝又兩次征討高句麗,專門請了龍虎山第十一代天師張通玄出山,才算是鎮壓了高句麗鬼兵。只是由于當時楊玄感之亂,以及后來天下大亂,使得隋煬帝最終無功而返。在那之后,高句麗鬼兵就沒了消息,似乎已不復存在一樣。”
“那……”
“我原本以為那是個傳說,可沒想到,竟然真的見到了。”
“大兄,你就能確定,那是鬼卒,而非詭異?”
狄仁杰露出心有余悸之色,道:“我曾聽那老卒詳細描述鬼卒模樣,所以今天看到那鬼兵之后,立刻就回憶起來。那鬼兵的樣子,和老卒描述的幾乎是分毫不差。”
“可是,鬼卒怎會在長安出現?”
“這個嘛……”
狄仁杰苦笑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我只是從老卒口中聽說了鬼卒存在,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任何相關訊息。乙支文德在三十多年前就已經死去,之后順奴淵蓋蘇文接掌大對盧之位,乙支文德的后裔就再無任何音訊。唯一確定的是,淵蓋蘇文并不掌握鬼兵,否則天可汗征討高句麗時,又一次清楚張通玄天師隨軍,但是卻沒聽說遇到過高句麗鬼兵。”
“也許遇到了,卻不為人知?”
“有可能!”
狄仁杰連連點頭,表示贊同蘇大為的觀點。
“那玄甲衛又是什么?”
“這個我就真不清楚了。”
狄仁杰搖頭道:“我也是第一次聽說玄甲衛。從名字上推斷,莫非和當年天可汗的玄甲軍有關系?”
連狄仁杰都不清楚,估計其他人也可能了解太多。
蘇大為深吸一口氣,沒有再追問。
這時候,倒是狄仁杰開了腔,“對了,那個千牛備身說的破邪弩和破邪刀,又是怎么回事?”
“大兄,這你可問住我了。”
蘇大為道:“那是家父留下來的遺物,說實話,我都不知道那刀和弩,還有這名字。”
“可我以前,沒見你帶過弩啊。”
“我只是覺得,這次會有兇險,所以才翻出來。”
和狄仁杰交流,必須要加小心。
如今的他,還不是未來那個神探,但那種好奇寶寶的性子,已經表露無遺。
“大兄,咱們要待到什么時候?”
“再等等吧,相信不會拖得太久。”
狄仁杰語氣很平淡,可蘇大為能感覺得出來,他內心里并不平靜。
也難怪,才來長安了幾天,就遇到了這種事情。他是來長安讀書求學,不成想惹來了詭異出沒。這件事,會不會影響到他求學的事情呢?估計,狄仁杰也很擔心。
楊義之把一盤櫻桃都吃完了,癱坐在一邊,打起了瞌睡。
就在這時,腳步聲響起。
“楊班頭!”
蘇大為忙喚了一聲。
“好像有人來了。”
楊義之忙坐好,向外張望。
就見一個三旬上下的男子,在兩個金吾衛的陪同下走了進來。
狄仁杰一見來人,忙迎上前,道:“二哥,怎把你也驚動了?”
裴行儉苦笑一聲道:“懷英,你們弄出這么大的動靜,我又怎可能裝作不知道呢?
連圣上都驚動了,還下旨敕命長安和萬年兩縣,從即日起,要和金吾衛精誠合作。你不用擔心,這件事和你們無關。陛下圣命,認為你們鏟除詭異,是大功一件。但此事不得宣揚,所以也不會公布你們的名字。而且,你們也要嚴守秘密。”
這怎么嚴守秘密?
日間歸義坊那么大的動靜,有不少人都看到了那鬼兵行兇,要怎么嚴守呢?
蘇大為不禁曬然,但是卻不好說什么。
畢竟,裴行儉是縣尊,而且是長安縣縣尊,正經的七品官。而他,只是長安縣治下的一個不良人,根本不入流。他要是冒然開口,說不定還會惹得裴行儉不快。
“二哥放心,我知曉輕重。”
“好了,你們兩個,可以走了。”
裴行儉剛才看似是對狄仁杰說,實際上也是警告蘇大為和楊義之。
“之后,朝廷會有賞賜,只要你們能管好嘴巴。
懷英,你留下來,一會兒和我一起回縣衙,我還有事和你商量。楊義之,你去帶上你的人,記得本官剛才說的那些話……嗯,大家這一次,都做的非常出色。”
楊義之聞聽,頓時喜出望外,連忙拜謝。
蘇大為則略顯猶豫,遲遲沒有動。
裴行儉眉頭一蹙,露出不快之色。
他正要開口,卻被狄仁杰攔住。
“阿彌,你還有事嗎?”
“能否幫我問問,我的刀還有弩,可不可以還給我?那是家父留給我為數不多的遺物。”
狄仁杰拍了拍蘇大為,然后轉身來到裴行儉身邊,低聲耳語幾句。
“他,就是蘇大為?”
“嗯。”
“那破邪刀和破邪弩,被李大勇拿走了。”
“這怎么可以?”狄仁杰有些不快,道:“就算他是千牛備身,那刀弩是阿彌父親留下的遺物,他怎么可以拿走呢?”
“這個嘛……”
裴行儉想了想,道:“此事牽扯左領左右府,我也不好插手。
據那李大勇說,那刀弩是左領左右府的專屬武器,所以我也不好過問。”
“他胡說八道,當我是三歲孩子嗎?”
狄仁杰道:“他千牛備身配的是千牛刀,阿彌的刀是橫刀,怎么就成了左領左右府的專屬武器?如果按照他這種說法,那豈不是十二衛四府所持武器,都要歸屬他左領左右府嗎?”
“嗯!”
裴行儉點點頭,“懷英言之有理。”
“二哥,這次的事情,阿彌是為了幫我才被卷進來。
如果因為這樣,而讓他損失了父親的遺物,那我豈不是要一輩子愧疚?所以,你一定要幫我。”
裴行儉,犯起了難。
這件事牽扯到十二衛四府,說實話,他并不想為了蘇大為,卻和對方糾纏。
“二哥,你幫我,我一定會幫你找回玉枕。”
狄仁杰見裴行儉還猶豫,一咬牙,做出了承諾。
裴行儉看了他一眼,沉吟片刻后,道:“李大勇我不熟,但他父親,和家父熟悉。”
“他父親就是丹陽郡公,李客師。”
“是他?”
裴行儉道:“我明日派人去找丹陽郡公說明情況,相信若李郡公出面,應該能討要回刀弩。”
狄仁杰這回,感覺著有些頭疼了。
他剛才和裴行儉保證,說實話是一種威脅。
你讓我破案,結果我找人幫忙,為了破案卻丟了祖傳之物,你要不幫我,不夠意思。
可現在,把李客師扯進來……
狄仁杰覺得,如果裴行儉這么做了,那人情可就大了去。
他必須破了玉枕案,否則的話,他也沒辦法向裴行儉交代。
這一時間,狄仁杰壓力驟增。他沉吟片刻,抬起頭,輕聲道:“那就拜托二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