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于府邸內的一處翠湖之側,看著湖內隨意游蕩的魚兒,楊寬文面上帶著一絲溫潤笑意,語出,視線又落在旁側的年輕人身上。
其人淺綠色的華服錦袍著身,眉目更為俊逸不俗,腰環玉佩,腳踏云靴,束冠秀麗,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儒雅氣韻,頗得浩然真意。
不遠處,正有其它的儒家弟子在,或是閑聊,或是下棋,或是看書,或是……。
子房!
是楊寬文近來頗為欣賞的一個儒家后輩,雖說入儒家沒有太長時間,但對于儒家諸般典籍的參悟,卻是相當精深。
每月的論道之期,子房總會進步許多,甚至于現在可以同談直卻等早年間入儒家的弟子相比了,如此,堪為矚目。
“囂魏牟難以應對也。“
張良拱手一禮,而后一言。
大梁城內的流言亂象自己也是知曉的,也是很清楚的,矛頭直指大將軍囂魏牟,其意不言自明,略微思忖,便知曉為秦軍所為。
目下的大梁城內,囂魏牟手持重兵,兵諫魏王,把持一切,這一幕令張良不自覺想到當年韓國的夜幕。
可惜……夜幕卻沒有那般護持韓國之心,沒有那般壯大韓國之意,故而流沙出現了,想要取代夜幕,重振勁韓。
奈何……,往昔諸般事了。
囂魏牟借助手下兵將之力,加上百家之力,對于城內的王族、重臣看官看管的很嚴,那些人根本沒有機會作亂。
從軍旅而出,殺伐決斷,非普通人能夠媲美,果然接下來魏國大小之事悉數裁決于囂魏牟,或許……魏國也能夠支持的時間長一些!
僅僅長一些,若說擊潰秦國,那是決然不可能的。
“何以解圍?”
楊寬文又問。
眼前的形勢很是危急,對于囂魏牟來說,固然可以以強兵之力壓下一切,然……終究非常法,要么接下來以一件大事強行壓過城中流言。
要么……就歸還軍政要務于魏王。
前者的話,囂魏牟地位更為穩固!
后者的話,囂魏牟身隕之日不遠!
“流言而出,魏國三路大軍必然各有動靜,魏豹、魏咎一支怕是會堅守不出,不會迎戰秦軍,以免囂魏牟落實流言,魏王王族而滅。”
“龍陽君那一支也會堅守不出,甚至于會返回大梁城,共謀大事。”
“囂魏牟親自統轄的十多萬大軍御兵于外,一直以來都堅守避野,防守不出,而今怕是要與秦軍一戰了,攜帶大勝之威,破除城中流言。”
“若然如此,則與囂魏牟等待齊國、楚國聯軍之意相違背,非其所愿。”
張良那一雙明眸目光亦是落在面前的湖水之上,一只只魚兒自由自在的魚來有去,在自己等人的眼中,那些魚兒此生都要被束縛在湖水之中,難以看到汪洋姿態。
然……對于那些魚兒來說,并非如此。
諸多想法不可琢磨,不可揣摩。
囂魏牟困于大梁城,內憂外患,實則難下。
“北宅之地已有消息傳來,秦將章邯、鬼谷蓋聶盡皆入軍中,有他們助力,縱然接下來囂魏牟不予出兵迎敵。”
“怕是也會迎來秦軍強戰。”
“子房,可有另外兩全之謀?”
楊寬文自然明悟張良之意,面對流言,最有效的方法不是強壓,因為強壓下去,流言終究是流言,并沒有解決它。
而若是針對流言,給予落下另外一件大事,則流言蕩然無存。
放棄堅守,強兵抗秦,暫時不妥。
“信陵君當年那般雄才,都無兩全之法。”
“而今局勢更為險要,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張良搖搖頭,目下大梁城內的情形同十多年前信陵君無忌在遇到的一般,要么……落實流言,兵諫謀得大位。
要么……黯然離開大梁城。
很明顯囂魏牟并不會采取后者。
“師兄,盧綰求見!”
二人正說著,忽而,不遠處走來一位年弱的儒家弟子,拱手一禮。
“盧綰?”
“看來囂魏牟要一請我等這些讀書人了,子房,待會你去吧,不……,讓談直卻去吧,你去不太合適!”
楊寬文為之清朗一笑,盧綰剛才就在此處與他們閑談,雖說此人謀略不顯,可身份還是有的,能夠直通囂魏牟跟前,有些用處。
如今,再次前來,意蘊不言自明。
向著張良看去,欲要張良前往,只是……下一刻,又似是想到了什么,搖搖頭,子房的身份有些特殊,便是換了一個人。
“是,師兄。”
那傳音的儒家弟子再次頷首。
張良神色未改,靜立于湖邊。
“兄長!”
“早在大梁城的時候,我便看那囂魏牟不順眼,覺得他有異心,如今,果不其然,此人終于露出本來面目了。”
“可惡,著實可恨!”
身披紅色重甲,魏豹此刻正在魏國以東的繁陽幕府軍帳內憤恨說著什么,手中一卷文書重重落在木案上,那是大梁城內剛傳來的消息。
也就是昨天剛發生的,被人快馬加鞭送至這里。
囂魏牟欲要謀奪魏國社稷之位,欲要調集重兵,準備將王族一脈斬盡殺絕,重現百多年前的齊國之事。
齊康公的下場,魏豹很清楚!
那是田氏對于他莫大的侮辱,然……那又如何,事過境遷,太公望一脈已經不能夠威望統領齊國社稷。
“嘈亂什么,事情現在還沒有到那一步。”
“果然囂魏牟真有異心,我等手中也有五萬大軍以為自保。”
魏咎靜坐于上首木案后,對于那文書上的消息,自然也是看過了,神色亦是凝重起來,只是聽得魏豹怒吼,心間深處平添三分煩躁。
“囂魏牟先前王宮論事的時候,多次言語調兵御外,而今如何?還不是被王賁硬生生的壓制,只能夠盡可能的防守,不能夠出擊!”
“十多萬魏武卒的威風何在?”
“與此如此,那般策略同大王的調兵守中有何差異?”
念及此,魏豹更加覺得囂魏牟心懷反意!
在北宅之地御兵于外和大梁城御兵于外,沒有太大的區別,若言怕秦國水攻之法,那也用不上派遣十多萬大軍?
直接派遣一兩萬兵卒,便可足夠守住鴻溝水渠。
“堅守避野,以待援軍。”
魏咎嘆息一聲,大梁城內的局勢復雜起來,自己此處的迎戰也不似那般容易了,何況原本對戰楊端和大軍,都沒有優勢。
“兄長,以我看,囂魏牟是真的有那般之心,他當年可是信陵君身邊最信任的偏將,當年的一切他都是清楚的。”
“怕是如今他是來為信陵君報仇來了,欲要亡我魏桓子社稷一脈。”
“縱然大梁城內的傳言是假的,那么……囂魏牟也該給我等一個交代才是,盡快將秦軍打退,歸還軍政要務于大王。”
“如此,我等也信服于他。”
“否則,便是亂國之人,伊尹巨賊!”
相較之兄長的安穩妥協,魏豹是真的火爆脾氣,自從囂魏牟為大將軍的時候,王族一脈可是受到相當的壓制。
軍中主將,為王族嫡系與旁系的越來越少,其心可誅。
魏國的社稷宗廟都快不存了,他們還在這里和秦軍打仗?腦子有坑?
“那你要如何?”
對于自家兄弟,魏咎看將過去。
“要么……囂魏牟手下魏武卒精銳破敵,彰顯其心!”
“要么……卸下大將軍一職!”
魏豹略有思忖,便是兩則言語落下。
“不妥也。”
“目下,并非破敵之時。”
無論囂魏牟是否有亂臣之心,以魏咎看來,十多萬魏武卒精銳對抗王賁手下同樣精銳之師,哪怕取勝,也是魏國主力有損。
接下來秦國關外大軍一到,誰可攔阻?
故而,魏國需要時間,需要援軍!
真要這個時候令囂魏牟退出中樞,魏國可就真的亂了,可就真的沒有機會了。
“有何不妥?”
“流言豈會空穴來風?”
“兄長無需擔憂,接下來我軍避戰不出,且戰且退,以待囂魏牟的回復。”
魏豹擺擺手,除非囂魏牟以真實的行動回饋他們,不然……其人可誅。
“你要如何?”
魏咎怒視了魏豹一眼。
其人辦事素來顧首不顧尾,只怕生出禍端。
“沒什么,既然兄長覺得囂魏牟沒有那般心思,且暫時又不能夠取勝,如此……大王領政又如何?”
魏豹冷冷一笑。
一邊兵諫著大王!
一邊又說著御兵于外,偏生又沒有任何捷報傳來!
一邊又壓制王城中的王族一脈,一邊又說著沒有異心!
一邊說著不會統管軍政要事,一邊城中傳言伊尹之事!
這是戲弄他們嗎?
“此時非與囂魏牟對抗之時。”
“魏豹,不得干涉大梁城的事情!”
魏咎沉聲喝道。
“果然囂魏牟真有那般之心呢?”
魏豹冷聲反問。
“他不會的。”
魏咎搖搖頭。
“當年齊康公也是那般信任田氏,重用田氏的,后來呢?”
魏豹冷語。
“那不一樣的,囂魏牟與魏國、我等是生死相連的。”
魏咎長長的嘆息一聲,有些事情……自己也有些迷糊了。
“魏國果然要滅了,嬴政要殺的也是魏國王族,不會追殺囂魏牟的。”
“兄長這時還說什么生死相連?”
“大魏國的事情,自然要我等魏桓子的后裔決斷,什么時候輪到他囂魏牟了?”
魏豹對著兄長看了一眼,兄長這個時候還對囂魏牟報以希望,實在是可笑,實在是……愚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