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八只身赴會
燕府派來報告此事的,是一名負責外務的小管事,平時和燕開庭接觸不多,哪怕這位府主是不管事的,也輪不到他湊上前去。今天可巧了,他到班時間過早,同儕都還沒來,就被上面的大管事直接指了跑這一趟。
小管事邊報告,邊心里打鼓。他除了大管事吩咐的幾句話外,就兩眼一抹黑,余事一概不知,萬一府主問起,該如何回答?
燕開庭像是剛起床不久,披著頭發,散著衣襟,懶洋洋地靠在榻上喝茶。
手邊小幾上,一盞白玉粥,幾碟小菜,數盤點心,每件碗盤下都有個瓷架,邊緣偶爾溢出暗紅的微光,那是用來保溫的火力符陣。
房間里有股似麝似蘭的幽香未散,右側廂房還偶爾傳來窸窸窣窣織物摩擦的聲音。
小管事久聞這位爺的風流之名,只沒想到他在別家做客,也會這么旖旎。于是在說話間只敢盯著自己鼻端,眼睛絕不敢多轉一分,生怕瞄到什么不該看的東西。
小管事說完話后,房間里靜了一靜。忽然小管事低垂的視線里突然出現一卷沾了醬的春餅,不由愕然抬頭。
燕開庭連餅帶碟子塞進他手里,道:“快吃,待會跟我走,過去的路上就不歇腳了。”說著,站起身來,往廂房走去,看樣子是去換外出衣服了。
小管事咬了兩口餅,才突然意識到不對。
大管事叫他傳的話,是請燕開庭回府,那邊已經備好了陪府主出門的人手,自然有經驗豐富的資深管事隨行。可他怎么聽燕爺這口氣,是準備直接過去,還要帶上他呢?
燕開庭走進廂房,目不斜視,徑自轉入屏風后。付家大管事給他準備的衣服由里到外,從發冠到最小的配飾都考慮到了,除了顏色太過清淡,其它無可挑剔。
正屋里的小管事還沒想明白的時候,燕開庭已經換了一身銀線藍底的長袍出來,手里還拿了一卷換下來的衣物,大步邁出門檻,“走了!”
小管事跳起來,小跑著追上去,“燕爺!您得先回府!”
“直接走就好,你不認得路的話,我認識。”
“小人也認識路,不,不對,胡管事他們在等您一起去呢!”
“分行的人要見的不是我嗎?”
“是,是啊……”
“那不就成了,去那么多人干嘛,顯得仗勢欺人。”
“啊……”小管事欲哭無淚,燕開庭的每一句話都沒錯,可他怎么就是覺得哪里不對呢?
不過他也知道,如果就這么放任,回去后肯定會被大管事罵得狗血噴頭,他最后做了下努力,虛攔一下,硬著頭皮道:“燕爺,小人平時是做原料采購的,對分行事務一點都不清楚,您還是得帶上有經驗的管事才是。”
燕開庭停下來,看了他一眼。小管事忽然縮了縮脖子,沒由來覺得背后發冷,可是他偷覷了一眼,燕開庭的神色和剛才也沒多大變化,還沒到傳聞中發火的程度。
燕開庭忽然笑了,“倒真是個老實人,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姓孟,名爾雅。”小管事可能是因為這個名字經常引起關注,立刻解釋道:“小人家中并無文士,這是當年小人父親借了府里藏書翻出來的。”
“這名字,還挺雅致的。”燕開庭明顯是在憋笑。
“知道是老實人,就別欺負人家了。”付明軒的聲音從旁邊傳來,身邊站著一名中年管事。“走吧,車子已經等在外面了。”
這時,旁邊走過幾個負責打理桃林的老婦,見到付明軒和燕開庭上來行禮問早。燕開庭順手把手里的衣服塞給她們。
付明軒一眼看到,隨口道:“自有漿洗上人會去收拾,還帶出來干什么?”
“屋子里熱,蓋在點心上會化掉的。”
付明軒怔了怔,立刻會意,頓時忍俊不禁。
在場的另外兩人就完全不知道自家主人在打什么暗語了。中年管事肅著一張臉,保持自己“六致齋”資深掌柜的風度。
小管事則抓著還剩一口的春餅,腦中一片迷霧。他直到爬上馬車時,才為燕開庭的行事找到了一個合理理由,付家“六致齋”是古董珍貨行的翹楚,多為分店經營模式,有他們家管事跟著也是一樣。
而燕開庭擔心化掉的點心,則剛剛在屋子里將一個枕頭扔到屏風上。
臨溪坐在床邊,纖巧的足尖堪堪點地,身上裹著一層雙面紗,臉上卻再保持不住才女的優雅恬淡,滿是憤怒表情。
付家在珍貨交易這一行里以品味著稱,自己家用的東西不說,就連送來客房的都極盡精致。僅床上的鋪蓋便分了三層,細膩結實的奉城布、貼膚防潮的蠶絲被、輕若無物的鮫綃雙面紗。給燕開庭準備的衣飾就更不會差了,連玉冠都有三頂不同材質的備選。
但是,那么多琳瑯物品中,唯獨沒有女裝,連可以蔽體的多余布料都沒有一尺。
臨溪從被扔進這個院子后,就只能縮在床上。除了雙面紗還能拿來裹一裹,布單和被子的用料和手工都與法衣差不多,現在臨溪功力被封,根本別想徒手撕開。
而燕開庭衣服倒是換得勤,可每次換后,屋子里連根腰帶都不會留下。到了這個時候,臨溪哪還不知道對方就是在捉弄她!
玉京這樣規模的大城已經不可能把所有土地都圈在城墻里,于是會在周邊建設屬鎮。
但是荒原環境兇險,沒有法陣的居住地可能一夜間就會被兇獸淹沒,所以這些屬鎮的建設并非隨心所欲,在設計之初就與城市是一體的,實際上也算是城市法陣的一部分。
東屯鎮在玉京城東北,位于服玉山脈的通路上。雖然山中已經沒有玉脈,可飛禽走獸、植物藥株資源豐富,而如果運氣夠好,說不定還能找到殘存的玉石,因此這條路上旅人一直不少,小鎮也格外欣欣向榮。
“天工開物”的這處分支的規模還夠不上從府,只是一個分行,門面在鎮里最熱鬧的主街上,位置也很醒目,是最靠近入鎮大路的第二家。
燕開庭一行人到的時候,鎮上早市已經開了,在一個個客來客往的店面間,分行一連五個開間,卻門前冷落,就顯得格外醒目。
分行的大部分門板沒打開,只在東側下了兩扇供人通行。門前有一塊平整的場地,上面還能看到一些被大力撞擊或劃過的痕跡,零星金屬和木石部件的殘骸也沒有清理得很干凈。
燕開庭抬頭看了一眼門上正中,“天工開物”的額匾倒是好好掛在那里,沒有分毫損傷。他也不打招呼,直接跨門而入。
孟爾雅從車上下來的時候,就只看到燕開庭一個衣角了,連忙加快腳步小跑起來。
走到一半,他突然發現付明軒和付家的管事并跟著沒下車,不由心中嘀咕,這一分心,腳下就在門檻上絆了一記,跌跌撞撞地進了分行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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