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蘇家的山,蘇家的地!是蘇家老祖宗從幾百年前就傳下來的。”
“在咱們的地頭上想怎么弄就怎么弄。誰規定的他一個外人在那兒投錢辦場就得賣地給他?憑什么?”
“他要是不給村里錢,老子們就不給他地!”
蘇永祿這邊說得理所當然,旁邊的曾副市長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不冷不熱地回了一句:“誰告訴你那地和山頭是你們家的?這里是華夏,所有土地都是國家和人民政府的。老先生,你沒有權力說那種話。”
不等蘇永祿回答,曾副市長走到謝浩然面前,笑道:“沒想到今天簽約儀式竟然出了這種事情……呵呵!謝總,我倒是覺得,既然蘇家村是這種情況,你還不如換一下項目地點。其實咱們澤州轄區內的地皮很多,不一定非要選擇蘇家村。”
旁邊幾個腦子靈活的官員連忙插話進來。
“是啊!我們牛元鄉的環境就不錯啊!謝總你應該到我們那里看看。”
“我們黃根鎮也歡迎謝總來投資。放心吧!我們那里沒那么多亂七八糟的事情。我給你打包票,只要來了,所有政策都是最優惠的。”
“來我們東嶺村吧!那里的環境與蘇家村差不多,我保證謝總你看了就會喜歡……”
現場局面一下子變得有些失控,王洪軍連忙擠進去,挺身擋在謝浩然面前,連聲叫道:“喂,你們搞什么名堂?我和謝總的協議已經簽了,這可是有法律效應的。都別搶,否則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他隨即轉過身,對謝浩然認真地說:“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放心吧!蘇家村的問題我負責解決。謝總,咱們可是白紙黑字簽約的。我把話放在這兒,以后你在蘇家村無論遇到任何事情,給我一個電話就行。只要是在國家法律允許的范圍內,我統統幫你辦了。”
謝浩然對這個性情豪爽的漢子感覺很不錯,笑著伸手過去:“好!有王鄉長這句話,投資計劃我不會變的。”
王洪軍大喜過望:“那就這么說定了!”
蘇永祿感覺天塌了。
大兒子蘇家興從回家以后就一句也不說。兒子媳婦做好了飯,他端著碗悶頭吃著。速度很快,三口兩口扒完,照例從口袋里掏出香煙,點起一支,慢慢地抽著,慢慢地說:“爹,咱們還是分家吧!”
老伴去得早,兩個兒子成年以后就從未說過關于分家的問題。反正家里房子大,住得下。
蘇永祿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么?”
蘇家興長著方方正正的臉膛,皮膚有些黑:“我說分家。今天就分,現在就分。”
“你敢!”蘇永祿“啪”的一下子把筷子拍在桌上,怒視著兒子:“你翅膀硬了,連分家這種事情也敢說了?”
蘇家興悶著頭抽煙,沒有抬起頭去看父親的意思:“你在外面惹了事情,現在要我兜著……還有老二……我跟和旺商量過,他也是這個意思……分吧!”
蘇永祿臉上全是怒意:“你,你們……我不信,我不相信和旺會說這種話。你以為你是村長就能為所欲為?告訴你,我可是村里的族長,我說話比你管用。你趕緊給我去祠堂里跪著,給祖宗上香,好好認錯!分家……你怕是吃了豬油糊了心,分個屁啊!”
蘇家興看了一眼默默不語正在收拾桌子的媳婦,淡淡地說:“我已經不是村長了。”
蘇永祿瞇起眼睛,怒意仍然停留在臉上:“你說什么?”
“鄉上來了人,說是有人舉報咱們村有宗族勢力橫行霸道。第一個就查到我。你是族長,你說話比我說話管用。上面現在已經讓我停職,等候處理。”
蘇家興冷漠的臉上看不出絲毫情緒:“我在村里勤勤懇懇那么多年,一心想要帶著大伙兒致富。爹……不是我說你,你自己想想,以前那么多的事情,那么多的機會。咱們村里其實早就應該辦個石料廠。八二年的時候縣里農機廠轉型,那些機械便宜處理。那時候我還不是村長,就想著把東西買過來咱們自己干。石料廠不需要太多的技術支持,那時候就算切割粗料就能掙錢。結果呢……你說開山炸石頭會影響村里的風水,不讓我做。”
“九零年的時候鄉上發動大伙集資修水渠。其實每家每戶出錢不多,也就人均十二塊錢,其余的部分由鄉上和縣里補足,那時候咱們還有國家給的扶貧款,只要愿意做,這項目肯定能成。六姨婆找到你,說是修水渠會占了她家的地。還有四表姑,說是孩子病了沒錢。大表舅也不愿意出錢……反正他們都覺得水渠就該政府出錢幫咱們修,自己一分錢也不愿意給。你站在他們那邊幫著說話,還把當時鄉上過來做宣傳的人統統罵了回去。現在好了,咱們村已經沒有扶貧款,水渠那么多年還是老樣子。反正一年到頭地里都在缺水,莊稼不死不活。”
蘇永祿那里肯在兒子面前服輸,他張口罵道:“放你娘的屁!憑什么要讓咱們自己出錢?這地是歸國家管,咱們缺水的問題當然也要歸他們負責。說是讓家家戶戶湊錢,誰知道那些錢最后花到什么地方?再說了,以前每年都有扶貧款,憑什么上面要給咱們摘了帽子?就因為咱們村外出打工的人多,寄回來的錢多?這沒道理嘛!”
“國家的地……”蘇家興嗤笑著搖搖頭:“你現在也知道是國家的地?那你怎么在鄉公所的時候說是蘇家人的地?這些事情太多了,說上一天一夜也說不完……爹……我這次被你害慘了,上面讓我停職接受檢查。反正村長這個位置是不可能做了。還有以前的各種事情,這次上面要徹底清查。”
聽兒子這么一說,蘇永祿頓時緊張起來:“以前的什么事?他們到底要查什么?”
家里沒有外人,媳婦對各種秘密知道的也不少。蘇家興沒什么可避諱的。他沉默了一會兒,臉上顯出無奈的苦澀:“你把人家老寡婦的男人弄死,把老寡婦睡了。你以為這事情查不出來?”
老寡婦?
蘇永祿頓時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以前村里有個寡婦。
當然,最初的時候不是寡婦。那時候她男人還在。寡婦姓蘇,丈夫是從外村來的,算是上門女婿。那男人很老實,地里的活計也熟,平時在家對老婆很不錯,重活粗活都不讓她做。即便是按照現在的觀點,也是一個不錯的優秀男人。
寡婦姓蘇。按照輩分排下來,算是蘇永祿的遠房表妹。平時在村里抬頭不見低頭見,就這么表哥表妹地喊著。那年村里來了電影放映隊,連續三天給村民放電影。全村人坐在打谷場上,帶著小板凳,大屏幕上的內容吸引著他們的注意力,就沒人發現這對表哥表妹躲進了谷垛堆子,在里面哼哧哼哧干起了活塞式運動的力氣活兒。
那時候蘇家興還小,剛上初中。但是蘇家興不傻,看著自家父親和那個女人兩對白花花的屁股,他當然知道這對男女在做什么。
蘇家興裝作沒看見,跑開了。
“奸情似火”四個字可不是白說。在村里,輩分很重要。那女人的丈夫平時對蘇永祿很尊重,過年過節都會帶著禮物上門拜訪。一條臘肉,一卷自家種的煙葉,或者是一小坨鹽巴……盡管如此,那個男人還是死了。
每次想起這件事情,蘇家興就會忍不住打個寒噤,然后整夜的睡不著。
當時自己很小,不懂事。可即便是對未來人生一片懵懂的娃娃,也知道活人與死人之間的區別。有天晚上蘇家興半夜起床撒尿,看見父親蘇永祿在后院里忙碌。借著月光,蘇家興看到地上有一顆人頭。齜牙咧嘴的,人頭所在的那個位置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是站著,更不可能是坐著。他的后背向上,腦袋卻半歪著斜放在地上。父親好像是在收拾著什么東西,最后才把那顆人頭拎起,裝進麻袋。蘇家興大氣也不敢出,藏在門口,一直等到父親從后門出去,走了很遠以后制止聽不見腳步聲,蘇家興這才臉色蒼白的回到房里。
那天他把尿撒在褲子上,窩在被里沒敢說,早上起來被娘一陣好罵……這事情印象太過于深刻,那張死人臉蘇家興是認識的,就是那女人的丈夫。
對著滿面驚恐的父親沉默良久,蘇家興慢慢地說了一句:“爹……當年的事情,有人把你供出來了。”
關起門來說話,就沒了那么多的顧忌。蘇永祿開始的時候還覺得兒子是在詐唬自己,可以提到“老寡婦”三個字,他就明白兒子就算不是全知道自己的事情,至少也知道個七七八八。心臟一下子高吊起來,聲音也變得顫抖:“誰……誰把我供出來?家興,你別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