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克托的城堡距離不遠,帶著身邊的近衛,以及最心愛的吸血鬼新娘,滿腹怨氣的斯圖爾特大步走進城堡。一切都與平常一樣,城堡守衛彎腰對它行禮,管家快步走在前面對老公爵進行來訪者通報,沿途遇上美貌的侍女,她們按照禮儀單膝跪下,讓自己先過……看著這熟悉的一幕幕,斯圖爾特內心的緊張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疲憊,以及越發強烈的憤怒。
走進休息室,斯圖爾特直接在沙發上坐下,它抓起擺在茶幾上的一個長頸瓶,擰開蓋子,直接將瓶口對著自己的嘴,“咕嘟嘟”將里面的所有液體喝干。
這是用人類鮮血釀成的一種飲料,酒精度數很低,因為摻雜的血液數量少,喝起來只有淡淡的血腥味。用作類比的話,相當于人類世界的啤酒。
與赫克托很熟了,以前來他這里也是同樣的做派,斯圖爾特沒覺得這樣做有什么不對。他看了一眼坐在對面沙發上的老公爵,張口問道:“有吃的嗎?給我來點兒,快餓死了。”
赫克托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伸手拽了一下沙發旁邊的拉鈴,幾分鐘后,一名侍女端著盤子走進來,將一杯鮮濃的人血擺在斯圖爾特面前。
他毫不猶豫端起來,一飲而盡。
“不夠,再給我來一杯。”舔著嘴角,感受著血液的味道,斯圖爾特覺得空蕩蕩的胃里舒服了很多。他放下杯子,嘆了口氣:“那個該死的東方人,他竟然拆了我的城堡。出來的急了,忘了帶上幾頭牲口,看來這段時間都得在你這里吃飯了。”
赫克托注視著斯圖爾特,雙手交叉橫抱在胸前,翹著二郎腿,認真地問:“你為什么執意要得到生命之果的控制權?”
斯圖爾特歪著腦袋看了他一眼:“這問題我解釋過很多次了。赫克托,你到底怎么了?干嘛老是揪住這個問題不放?”
老公爵眼眸深處透出一股不尋常的冷意:“我只想問你一句話:斯圖爾特,你有沒有對你自己做過的事情感到后悔?”
斯圖爾特反應很快:“你指的是什么?”
赫克托的神情很是凝重:“所有方面,所有的事情,沒有具體專指。”
斯圖爾特神情變得松懈下來。他恢復了往常那種放蕩不羈的笑容:“也許有吧,但是不多,真要說起來,我自己也沒什么印象。反正做都已經做了,后悔又有什么用?”
赫克托目光深處釋放出一點難以察覺的憂慮。他加重了語氣:“你真是這么想的?就不再考慮一下?斯圖爾特……聽我說,人人都會犯錯,但只要愿意悔改,還來得及。”
斯圖爾特對這個話題已經很厭煩。他像攆蒼蠅似地揮了揮手,慍怒的臉上浮起一絲倦容:“夠了,你就少說兩句。赫克托,這是我的事,我知道該怎么做。都到了這種地步……”
他搖搖頭,舌頭在口腔里摩擦著牙齒,視線落到了擺在面前那只染血的空杯子上:“給我弄點兒吃的,說了再來一杯血,我餓了!”
饑餓的時候,大腦通常不會考慮除“食物”以外的事情。吸血鬼也不例外。斯圖爾特感覺自己的情況很糟糕,他現在需要休息。除此之外的任何事情都不想考慮。
如果換一個人與他談論這些事,斯圖爾特至少會花費一部分精力去思考。但是赫克托……彼此之間關系太熟了,而且赫克托還是不惜代價在戰爭中保下己方族群的施恩者。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有誰想要對自己不利,斯圖爾特無論懷疑誰也不會懷疑赫克托。
一個裝滿鮮血的加大號玻璃杯端了上來。這差不多是斯圖爾特平時的正常食量。他感覺自己眼皮很重,但是饑餓的身體發出強烈信號要求進食。紅色液體順著喉管往下流淌的感覺很不錯,溫度剛剛好,粘稠的口感就像在品嘗用水稀釋后的糖漿。那種想要咀嚼,卻在口腔里迅速彌漫,在舌頭表面略微打轉就滑下去的感覺很奇妙,非常舒服。
細胞在饑餓狀態下會變得很活躍,吃飽以后就會變得困頓。血族也不例外,滿滿一大杯鮮血喝下去,斯圖爾特覺得整個身體都變得放松。沙發很軟,布面是自己最喜歡的顏色。就這樣攤開雙手靠在墊子上,斯圖爾特忘記了破碎的城堡,忘記了該死的東方人。他現在需要好好睡一覺,盡管沒有棺木,也沒有常用的熏香,但就目前來說,已經足夠了。
看著躺在沙發上沉沉睡去的年輕公爵,赫克托慢慢俯下身子,雙腳分開,手肘撐在膝蓋上,十指交叉握在嘴唇前面,黑色濃密的眉毛朝著眉頭中間擠壓,久久沒有分開。
身后的紅色幔帳從里面掀開一條縫,走出一個高大肥胖的身影。昂貴的白色絲質襯衫緊裹著肚皮,呈現出碩大無比的球形。同樣是有著紅色襯里的黑色外套,下擺卻因為腹部過于肥大導致無法收攏,只能朝著左、右兩邊敞開,由下至上形成一個類金字塔的形狀。個頭雖高,腿腳與軀干的整體比例卻顯得短。就像擺在玩具商店櫥窗里的大肚皮不倒翁,與其說是腿腳,不如說是墊在下面用作保持平衡的底座。
血族的感知能力都很敏銳,尤其是到了公爵級別的高等貴族,嗅覺和聽覺更是堪比靈敏度極高的自動探測器。赫克托站起來,轉過身,對著身穿黑色外套的胖子俯低身子,行了一個貴族之間常見的禮儀。
“親王殿下,斯圖爾特……他說的那些話,您都聽到了。”
在血族當中,格雷莫親王是個例外。他與“英俊”這個詞絲毫扯不上關系,也沒有健美的體魄。其實胖點兒也就算了,偏偏親王是個禿頂,光溜溜的腦袋上連一根頭發都站不住。按照時下年輕人的時髦標準,活脫脫就是一個油膩的中年男。
格雷莫親王“唔”了一聲,走到對面的椅子上坐下,注視著躺在沙發上陷入沉睡的斯圖爾特,發出仿佛咽喉腫痛病人特有的聲音:“赫克托,這件事情跟你沒關系。你給過他機會,但是斯圖爾特……他拒絕了。”
鮮血里摻了可助睡眠的安神類藥物。這類藥品在血族內部很是流行,主要是中、下級血族使用較多。它們數量多,群體龐大,通過貴族“牧場”配給的食物無法填飽肚子。當然,這是血貴族們一貫的做法。奴仆在他們看來屬于消耗品,在戰斗中沖在最前面,死得最快、最多的那種。讓所有奴仆吃飽這種行為非常愚蠢,而且沒有必要。半饑半飽的奴仆才能釋放出最強戰斗力,吃飽了就會無所事事。
與教廷之間的戰爭隨時可能爆吧,血族一刻也不敢大意。血族的奴仆數量究竟有多少?這是一個永遠無法知道正確答案的數字。但是,如此龐大軍隊不可能隨時保持警惕,想要這些奴仆永遠保持清醒狀態并不現實。只要清醒就有需求,奴仆也有它們自己的欲望,得不到滿足就會造反,哪怕貴族是它們的主人,到了狂怒被擴大的極點的時候,奴仆也會翻臉不認人。
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它們睡覺。
睡著了,就會忘記饑餓,忘記欲望。
放在鮮血里的藥物足夠讓斯圖爾特好好睡上幾個鐘頭。赫克托在格雷莫親王對面坐下,壓低聲音,認真地說:“謝的態度很堅決,一直不肯松口。”
胖胖的親王神情凝重地點點頭:“這要求并不過分。要是換了我,也會這樣。”
赫克托把位置朝前略微移了一下,目光中夾雜著不太確定的成分:“他要求得到斯圖爾特全族,所有人。”
格雷莫親王微怔了一下,面色隨即恢復。他思考片刻,搓了搓肥厚的手指:“那就給他吧!”
盡管早已料到會是這樣的結局,赫克托還是嘆息著發出聲音:“親王殿下,您就不再考慮一下嗎?斯圖爾特……他畢竟是一位公爵。”
“他根本配不上“公爵”這個封號。”胖胖的親王輕蔑地哼了一聲:“縱觀血族歷史,我還從未見過像斯圖爾特這么窩囊的公爵。我承認,他很年輕,很有沖勁。但我們這個族群并不看重年輕人。無論實力還是經驗,都必須依靠歲月才能增長。這就像人類喜歡的葡萄酒,陳年窖藏的老酒味道最好。新釀的酒雖說聽起來不錯,可是喝起來,總是還差著那么點兒滋味兒。”
赫克托僵立著身體,臉上的表情有些掙扎。看的出來,他還想爭取一下:“可是殿下,斯圖爾特……就不能給他一個機會嗎?”
格雷莫親王站起來,背著雙手在房間里慢慢走了幾個來回,肥胖短粗的手指一直互相交疊著彈動。
“赫克托,我能理解你的想法。長久以來,你和斯圖爾特家族有著很深的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