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三節父親
第二百四三節父親
蘇芷蘭和蘇慎口中不斷發出驚呼聲,其中摻雜著喜悅的成分。
蘇曉凝臉上全是笑意。她很興奮,像小孩子那樣在各個房間里跑來跑去。
蘇夜云摟著蘇夜靈,兩個人眼里含著淚水,每走進一個房間,都會發出哽咽。
方芮坐在曾經屬于她和蘇淳的臥室里,久久沒有動過。手里捧著蘇淳的牌位,枯瘦的手掌輕輕撫摸著,喃喃自語:“回來了……我們又回來了。”
謝浩然站在客廳角落,發自內心地笑了。
同樣是寬敞豪華的大房子,卻在上演著截然不同的劇目。
看著躺在床上沉沉睡去的謝振東,謝建國眼里透出冷漠的殺意。
按照新的年齡層次劃分標準,五十五歲應該算是中年。不過,身體狀況這種事情只有自己最清楚。四十、四十五、五十……每五年算是一個階段,越老就越是覺得力不從心。世界上對每個人來說最公平的東西就是“時間”。謝建國也不例外。他以前喜歡長跑,十幾公里輕輕松松就能跑完全程。只是隨著位置更高,年歲更大,運動的時候越來越少,甚至稍微走遠一些,就會覺得心跳氣喘。
老了,就會覺得沒有什么東西比親生兒子更重要。
謝振東的腿廢了。前后換了好幾撥醫生,無論任何一次專家會診的結果,對方都只能表示遺憾,無能為力。
如果發生意外,或者地震之類自然災難所導致,謝建國倒也認了。
振東是被三弟留下來的那個小雜種活活打成這樣。
從墻上把振東解救下來的時候,兩邊胳膊上那一個個被釘子穿透的血洞觸目驚心。傷腿軟綿綿的,就像被抽掉了筋骨的爛死蛇。他暈死過去,在搬運過程中沒有喊叫。可是等到后來,在醫院里治療的時候,每一天,每一分鐘,病房里都會傳出撕心裂肺,令人恐懼的慘叫聲。
透視光片顯示,謝振東整條大腿所有骨骼全部碎裂。這種程度的骨折震驚了所有醫生,他們紛紛說這簡直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最后給出的唯一治療方案,只能是截肢。
人老了,見過的事情多了,精神承受能力也就變強。謝建國在醫院手術室里看到了從兒子身上截下的斷腿。醫生當著他的面把腿部肌肉縱向切開,壞死的肌肉已經腫脹,里面全是一塊塊碎裂的骨片。就像秋天從樹上掉下的干枯樹葉,被硬生生踩成無數細小顆粒,光是看看就令人頭皮發麻。
謝振東在澤州的所作所為,謝建國清清楚楚。
在謝家,父親謝偉長擁有至高無上的地位。真正是一言九鼎,一句話就能決定家族成員的生死未來。
他一直對三弟謝振國與蘇家那個女人的婚事不滿。從很多年前就是這樣,從未變過。
有時候想想,謝建國覺得實在是無法理解父親對“門當戶對”四個字的特殊理解。其實仔細想想,古時候陳勝吳廣起義,吼出來那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真正是富有哲理。翻著家譜往上,謝家其實在父親的父親,也就是自己爺爺那一輩,本來就是貧苦的農民出身。只是因為時代機遇,成就了現在的一切。
有了身份,眼光自然就高。連蘇家這種書香門第都覺得不入眼,百般挑剔。其實心態放平想想,蘇夜青倒也算是三弟謝振國的良配。至少她認識謝振國的時候,對三弟的身份一無所知。那是真正的,沒有摻雜絲毫利益糾紛的愛情。在那個時候,謝建國甚至有些嫉妒謝振國,嘆息為什么同樣的事情沒有發生在自己身上。
龍虎山的道士在占卜方面很有一套。烈陽真人是父親早年時候認識的朋友,據說他與龍虎山掌門是師兄弟,也是龍虎山上德高望重,修為境界深不可測的高手。“謝家子孫,有風云化龍之兆”這句卦辭,就是烈陽真人在父親一次生日宴會上,主動送過來的禮物。
修士當然會撒謊。可如果是他們當著眾人發下的誓言,可信度就絕對沒有問題。
烈陽真人不會在卦辭這種事情上開玩笑,他與父親的交情也決定了不會在這種事情上撒謊。
謝建國曾經是個好大哥,與兩個弟弟之間真正做到了兄友弟恭。可是隨著年齡長大,掌控與得到的東西多了,自然而然就想到烈陽真人的那句卦辭,心中欲念之火不可遏制開始熊熊燃燒,愈演愈烈。
誰會成為謝家之龍?
即便是烈陽真人自己也沒有答案。占卜這種事情其實就是對天地進行咨詢。得到的答案不可能像“一加一等于二”那么清楚。鬼神也怕天地神威,未來如果清清楚楚擺在面前,無論是誰都會想要將其朝著對自己最有利的方面扭轉。這比強盜殺人奪財還要可怕,因為可能擋住自己道路,在未來對自己構成威脅的人,必須在他們尚未成長起來的時候全部殺光。上天有好生之德,占卜之詞含糊,卻真實無誤。天地鬼神只能用這種方法在修士與對未來的探究之間做出平衡。
謝偉長之下,謝家有三子:謝建國、謝衛國、謝振國。
謝建國很清楚:按照正常概率,“謝家之龍”這句話落在自己與兩個弟弟身上的可能性不大。因為我們都老了,無論時間還是掌控的權勢,都與卦象無法對應。照這個跡象看,占卜結果必定對應著包括自己在內,謝家三兄弟的后代身上。
二弟謝衛國在京城,想要對付他,并不容易。
三弟謝振國與蘇夜青生了一個兒子。偏偏老三的婚事惹怒了父親,再加上蘇夜青意外死亡,老三對父親產生了強烈怨念。于是遠走南疆,不再與家里來往。再然后,老三戰死了,留下謝浩然孤零零一個人,與養母生活在遙遠的昭明。
無論如何,那畢竟是謝家的人。父親對兒子的憤怒沒有在孫子身上延續。他給謝浩然身邊派去了一些人,暗地里監視,保護他成長。
謝建國并不滿意父親做出這個決定。他很敏感,想要從根本上消滅對自己這邊構成威脅的一切潛在因素。“龍”這種東西的神威性不言而喻,但不是隨便什么人生下來就是龍。即便是古代帝王之后,同樣也要接受一系列訓練,以及專門為帝王開設的課程,一點一滴積累成為王者的必須經驗,獲得承認,才能在先王去世后,榮登大寶。
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哪怕再優秀的基因,也必須接受高等教育方可成材。”
蘇家的重要性在這個時候開始顯露出來。
蘇淳和方芮都是教師,他們經驗豐富,家境富裕。如果他們把謝浩然從昭明接到澤州,那么謝浩然從小泥鰍風云化龍的幾率就會成倍增加。畢竟,他的養母楊桂花只是一個農婦,在教育方面,無論如何也比不上蘇家。
謝建國不知道“謝家子孫,有風云化龍之兆”會不會落在謝浩然身上。但就實際方面來看,他有能力從源頭上封閉這種可能。
謝振東對蘇家的打壓迫害,完全來自謝建國的授意。想要把一個人禁錮在固定圈子里其實很簡單。只要拿走他所有的錢,所有生活資料,這就夠了。
當然,也有更直接,更干脆的方法。那就是把蘇家人全部殺死,一個不留。
關鍵在于父親那一關不好過。人老了,對問題的考慮就多,邏輯思維就會產生變化。謝振國與蘇夜青的婚事雖說沒有得到謝偉長承認,可木已成舟,他們連兒子都生下來,作為父親……又能怎么樣呢?
從拒絕到接受,是一個微妙、漫長的心理轉換過程。謝建國最怕的就是這件事。他必須趁著父親對蘇家恨意尚未消失的時候,對蘇家進行最瘋狂的打壓。就算父親多年以后生出悔意,想要認下蘇家這個親家,蘇家那邊也會因為謝振東的殘酷冷漠,至死也不會原諒。
父親很念舊。對蘇家可以打壓,可以讓他們在顛沛流離中失去一切,但絕對不能直接下手殺死他們。
窮人再窮,也是活人。
死了,只會使事情朝著最糟糕的方面演變。
可是謝建國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在澤州對蘇家全面打壓,謝浩然卻在昭明突然崛起。短短幾年時間,他就越過了人生中一道道障礙,一躍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成為令人驚嘆的全國高考狀元。
更讓人意外的是,他沒有去燕京大學報道,而是途中拐了個彎,來到澤州。
謝建國目光陰沉,死死咬著牙齒。
隨著謝振東重傷,澤州已經失去了控制。
上級部門的力量開始介入。
反腐倡廉是近年來國政的重點。百姓喜,雙手擁護,最高位置上的領袖無論聲望還是來自民間的支持力度,都達到歷史最高點。
共和國正在展開最輝煌,最燦爛的一面。
但是作為下面的官員,不是每個人都愿意看到這種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