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三節表妹
第二百二三節表妹
謝浩然微笑著,點點頭,沒有說話。
“我沒見過你,但是我知道你。”蘇芷蘭吐著瓜子,說話的聲音很好聽:“你是我小姑姑的兒子吧?外公在的時候,經常提起,說你在昭明,只是沒有機會去看你。”
一種說不出的感情從身體里冒出來。謝浩然忽然發現自己并不孤獨,只是這些人以前沒有接觸過,但他們從未忘了自己。
看著蘇芷蘭身上那套已經很舊,衣服下擺有縫補過痕跡的紅白色運動衫,他認真地問:“你還有哥哥?還是姐姐?”
外婆之前說過,蘇芷蘭是二姑姑的小女兒。
“還有一個哥哥,上高二。”
蘇芷蘭屬于那種性格活潑的女孩,她笑道:“我今年上初二了。”
謝浩然想起了自己的初中時光,微微皺起眉頭,疑惑地問:“怎么,你們學校不上晚自習嗎?”
“上!”
蘇芷蘭一邊說著,一邊匆匆幾口吃光手里的西瓜,拿起書包邊走邊說:“我回來吃晚飯,等會兒還要回學校。”
方芮在旁邊聽見,連忙撐住椅子扶手站起來,連聲埋怨:“人老了就忘記事情,該做晚飯了,芷蘭吃了還要去學校,看我這記性……”
看著空落落的房間,謝浩然把外婆扶到門前,認真地說:“您把飯煮好就行,我去買菜。”
方芮有些急:“不要這樣,小浩你今天剛來,不用慌。等我先把芷蘭的晚飯安排著吃了,咱們再慢慢做點兒別的。你二姑姑回來得晚,外婆今天給你做點兒好吃的。”
蘇芷蘭也從房間里探出頭來笑道:“表哥你就別爭了,我隨便熱點兒剩飯就行。我媽前天腌了些黃瓜,可好吃了。”
謝浩然覺得身體里涌動著極其復雜的情緒。他定神看了看蘇芷蘭,問:“你七點半上自習?”
蘇芷蘭不明就里,點點頭:“是啊!怎么了?”
謝浩然又問:“從家到學校需要多少時間?”
蘇芷蘭遲疑著說:“大概……半小時吧!”
“你先做作業,我很快就回來。”
說完這句話,謝浩然轉身離開,跑出了院子。
等到回來的時候,他手里多了一條魚,一只雞,還有林林總總一堆蔬菜,以及調料。
方芮看著他買回來的這些東西,有些不知所措:“小浩,這……這要花多少錢啊?”
謝浩然柔聲笑道:“外婆你就別管了。飯煮上了嗎?”
方芮點點頭:“飯倒是很快。你怎么亂花錢?馬上就要去燕京大學報到,你花錢的地方多,別那么浪費。”
蘇芷蘭在房間里聽到聲音,連忙出來,同樣被放在地上這一大堆東西驚得倒吸一口涼氣:“表哥,你怎么買這么多?”
謝浩然拿起那條足有六斤重的大青魚,大步走到院子里共用的水龍頭前,掏出新買的折刀,利索地刮著魚鱗。
這些事情都是以前母親教會自己。現在,謝浩然覺得有必要為剛見面的家人做頓豐盛晚餐。
他的動作很快,刮鱗剖肚,行云流水。內臟棄物收歸垃圾堆,等到將青魚揮刀斬成小塊,放進大鍋里用熱油煎炸的時候,水龍頭附近已被打掃得干干凈凈。
外婆家什么也沒有,所有佐料都從外面買來。沒有豬油,就臨時從肉攤上買了一小塊肥肉,在大鍋里旺火熬出油來。魚煎的時間不長,表面略微發黃,就澆下冷水,刮洗干凈的姜塊扔進鍋里,撒下花椒粒,蓋上鍋蓋,空氣中很快飄散開濃郁的香氣。
蘸水魚佐料還是自己配的好吃:干辣椒在火上烤香,雙手在碗里搓成碎末,大蒜剝去外皮,用刀背拍碾成泥,額外加一份鹽,放上切成細末的香菜。做完這件事,鍋里的魚湯已經沸騰,揭開鍋蓋,湯水已經變成奶白色,魚肉在高溫催動下微微發顫,光是看看就令人食指大動。
蘇芷蘭已經站在旁邊看呆了。算算時間,前后也就過去不到十分鐘。魚很大,謝浩然沒有把整條魚燉煮,只是切出三分之一,魚塊砍得很小,熱力容易滲透,無論煎炸還是熬煮,都沒有花費太多時間。
“來,你先吃,吃了好去上課。”謝浩然從鍋里盛了一大碗湯,連同煮好的米飯擺在桌上,對不知所措的蘇芷蘭連連招手。
他轉身另外盛了一碗魚湯,端到外婆面前。
坐下來吃飯的時候,蘇芷蘭仍然覺得腦子里暈暈乎乎的。
家里的經濟情況不好,即便是逢年過節,也很少有這種大魚大肉的時候。
這不是重點。
這個剛見面的表哥,為人很不錯,對自己很好。
他是真正關心自己。
剛才聽外婆說,表哥今年考上了燕京大學,那可是全國最好的高等學府。
有這么一個親人……真好。
魚肉很嫩,魚湯鮮美。
蘇芷蘭一口氣吃了三碗飯。如果不是肚子實在裝不下,她還想再吃一些。
只是時間到了,該去學校了。
蘇夜云走進小巷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濃郁的食物香氣很遠就能聞到。最明顯的就是燉雞,蘇夜云閉著眼睛也能說出放了哪幾種佐料。這個時間本來就很餓了,饑腸轆轆的人對氣味敏感程度成倍增加。只是越靠近住處,香味就越是濃郁。這讓蘇夜云的心情隨之暗淡下來。她嘆了口氣,抬腳走進院子。
迎面走來一個熟人,笑道:“小蘇啊!你們家來客人了,買了好多菜,真香啊!”
客人?
蘇夜云隨口答應著,心里同時升起濃重的疑惑。走到門前,窗戶和門板縫隙里透出燈光,隱約可以看到擺滿菜肴的桌子,還有一個陪在母親身邊的年輕人。
推門而進:“媽,誰來了?”
方芮抬起頭,笑著,沒有忙著給蘇夜云介紹,反而先對謝浩然說:“這是你二姑姑。”
然后才摟著謝浩然的肩膀道:“夜云,快過來,這是夜青的兒子,你的外甥。”
外甥?
蘇夜云臉上掠過一絲驚喜,快步上前,扶住謝浩然的胳膊,在燈下仔細打量了許久,才無比感慨地問:“你……你是小浩?”
謝浩然微笑著點點頭。
家人團聚令人歡喜。很多事情在飯桌上說開。
“你媽媽當年執意要陪著你爸爸去南疆,我們后來才得到消息。你爸爸后來給我們寄了照片。這么多年,你是怎么過來的?”
“小浩,你在昭明那邊過得好嗎?這次去燕京上學,身上帶的錢夠不夠?”
“呵呵!你見過芷蘭了?她還有個哥哥,叫蘇慎。比你大兩歲,今年上高二了。平時住校,只有周末才能回來。”
蘇夜云很熱情,態度絲毫不像作偽。可越是這樣,謝浩然腦子里的那個問題,就越是覺得深重。
他放下筷子,注視著坐在對面的蘇夜云:“二姑,有件事情,我一直不明白。”
蘇夜云放下碗筷,笑道:“說吧,什么事?”
“我今年十六歲了,再有幾個月,就滿十七。既然你們知道我在昭明,也知道我爸和我媽(楊桂花)的情況,那你們為什么從來沒有去看過我?哪怕一次。”謝浩然目光堅定。
蘇夜云看了看坐在旁邊的母親方芮,目光回轉到謝浩然身上:“你問過你外婆了嗎?”
謝浩然點點頭:“但是外婆沒說。”
蘇夜云性子很直爽:“媽的顧慮太多,但既然小浩你來了,有些事情也應該讓你知道。這么說吧!不是我們不去,而是有人不讓我們去。”
謝浩然微微瞇起雙眼,皺起眉頭,凝神問道:“有人不讓你們去?”
“你姓謝,但你也是我妹妹的兒子。從你爸爸來信,知道夜青生了你的時候,我們就商量著要把你帶回澤州。”
蘇夜云沉浸在對過去的回憶中:“那時候我爸還在,也就是你的外公。我們并不贊成夜青與你爸爸的婚事。她性子執拗,你爸爸對她也很好。該發生的都發生了,勸阻也沒有意義。我們誰也沒有想到夜青會死,而且還是死在醫院里。爸爸和媽當時就想去滇南,想找到你爸爸,把你帶回來。”
一股寒意從背后上竄起來,謝浩然低聲問:“后來呢?”
蘇夜云臉上看不到悲傷,因為事情過去了太久,太遠,痛苦情緒早已被時間磨平。她淡淡地說:“爸媽在路上就被攔了下來,對方警告說:不準我們去昭明找你。”
謝浩然深深吸了口氣:“他們是誰?”
“謝家的人。”
蘇夜云補充了一句:“你爺爺派來的。”
“我爺爺?”
謝浩然對這答案感到難以置信:“二姑你是說……謝偉長?”
共和國最高權力圈里的人,其中一個就叫這名字。
也就是……我的爺爺!
方芮坐在餐桌側面,一言不發。稀疏的白發反射著燈光,其中有星星點點的銀亮,只有湊到很近的位置,才能看到她被無數皺紋堆積、遮擋的蒼老面孔下面,堆積著無比沉重的悲哀。
“很滑稽不是嗎?”蘇夜云的聲音聽起來好像在笑,更多的卻是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