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笑著,司平真人轉身走出了大廳。
“禮節”這種東西,是要具體看人的。
方玉鯤是修煉界的老人,也是名人,武當派之所以派出司平真人過來,很大程度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如果早知道負責主持的是謝浩然這么一個毛頭小子,武當上下連理都不會理。
說起來,藥神院在修煉世界其實是一個頗為尷尬的存在。方玉鯤當年創下藥神院,其主旨是為了遏制國外宗教勢力在華夏蔓延。無論殺教士還是燒教堂,都與當時的社會背景相符。何況藥神院還兼做煉丹,憑著這種能力,才能在修煉世界立足,被各大門派與修煉家族所接納。
但平心而論,大部分門派,以及實力強大的修煉家族,其實對藥神院的存在不以為意,甚至抱有強烈的鄙視心理。
這就不得不談到修煉世界的一個特殊群體————散修。
構成這個群體的成員非常復雜。其中有門派棄徒、因為某種原因被迫離開家族的修士、沒有師承機緣巧合之下開始修煉的普通人,另外就是諸多世俗觀念容不下的私生子、非婚生子女、庶子庶女,以及修真界的罪犯等等。
總之,在占據道德上風的修士看來,他們統統不是什么好人,統統都是下流胚,統統都是下三濫。
一個壞人的早期可以說是罪惡的,同時也充滿了邪惡。具體原因現在已經無法根究,但不管怎么樣,再多的罪惡也隨著壞人身死道消,一天天變得淡化,直至無影無蹤。可是他曾經做過的那些事情有很多人都會記得,連帶著壞人的后代也必須承受來自祖先的負擔。“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可不是嘴上說說那么簡單,固定觀念延續了千萬年,尤其是各大門派都有藏經閣,就算上古祖師的功法典籍保存不善遺失,但是一代代掌門執筆記錄的《惡人錄》卻能保存完好。
沒辦法,這些東西是必須記錄的。修煉世界可不像普通人世界那樣有著警察和監獄。在誰也不確定能否打贏一個惡棍,將其當場滅殺的前提下,最好的辦法就是盡可能離這家伙遠一點兒,連帶著不要搭理該惡棍的后人。為什么大家都敬仰大俠?那是因為修煉世界在普通人法律管束的范圍之外。傳說中有天庭,可是誰也沒有見過有天官降下,對惡人實施懲罰。從古至今,用活人煉丹,虐殺孕婦取胎兒煉器,以邪術屠城專取魂魄煉魔,兇性大發殺人如麻,還有那品性惡劣,行為不端的修士,統統都是無法被修煉世界接受,卻屬于其中成員的被拋棄者。
你爹是壞蛋,所以你也是壞蛋。
尼瑪是惡棍,所以你也是惡棍。
無論惡棍還是壞蛋,他們一樣要吃飯睡覺,一樣要結婚生子。但是永遠的憎惡烙印已經打在身上,即便是身后之人做再多的好事,行再多的善舉,也無法將其消弭。
除了三位副院主,藥神院所有成員都是惡人的后代,無一例外。
但不管怎么樣,這是一個數量龐大的群體。正是看到了這一點,方玉鯤當年才下定決心,把這些實力強大,卻名聲不好的修士收攏,集中,創建了藥神院。
惡人谷?
瘋子集中營?
惡棍收容所?
在名門大派與正派的修煉家族眼中,藥神院差不多就是這樣的一個存在概念。
可即便是他們也不得不承認,在上古傳承大部分遺失,地球靈氣消散的今天,藥神院能夠拿出來賣的那些丹藥,的確有著自己夢寐以求的特殊效果。
無論怎么看,都是一個非常尷尬,也很令人內心糾結的事情啊!
所以司平真人絕對不會給謝浩然面子。
小輩,而且還是惡人集中營領隊的小輩,你算個屁啊!
他來藥神院,唯一感興趣的就是拍賣會。
燒教堂?
殺洋人?
而且聽這小子的口氣,還是千里迢迢跑到別人的地盤上鬧騰……呵呵……還是呵呵!
有了司平真人帶頭,后續很多人跟從,大廳里的人很快變得稀疏下來。
青城派鐵玄真人是個有心機的。他看著周圍零零散散走了不少人,于是笑著走上前,對謝浩然說:“我青城派與藥神院有舊,剛才的事情雖然聽起來荒唐,但武當派司平真人說得也不無道理。謝先生,我就問一句————就算沒有拍賣會,能不能從你這兒買點兒丹藥?”
謝浩然臉上絲毫沒有動怒的跡象。他平靜地注視著鐵玄真人:“怎么,在你看來,藥神院唯一的作用,就是向你們提供丹藥嗎?”
鐵玄真人的笑容里夾雜著一絲威脅成分:“貴院以前賣的是通體散,后來出了一種煅體丹。明人不說暗話,我青城派也有煉丹,只是品質不如貴院的出品。龍虎山那邊雖說也可以買到,卻畢竟遠了,而且這次我來都來了,謝先生你總不能讓我空手而歸吧?生意歸生意,我也不會讓你難做,該是多少就是多少。”
謝浩然語音沉凝:“本座已經說了,這次邀請諸位道友前來,是有事情要商議,不為賣丹。”
鐵玄真人臉上的笑意漸漸凝固,神情也慢慢變得冰冷。他盯著謝浩然看了半天,從鼻孔里發出一道冷哼,隨即抬手拱了一拱:“告辭!”
說完,轉身離去。
大廳里剩下的人已經不多了。
除了與謝浩然相熟,關系很近的南宮世家、豐家、甄家和顧家,其余的,只有在天境山大會結識的東羊家族,以及另外十幾個規模不大,實力偏弱的修煉世家。
放眼望去,林林總總不超過一百個人。
謝浩然笑了。
他放開音量,中氣十足大聲問道:“諸位道友,還有要走的嗎?”
其實東羊正也想走,只是腦子剛冒出這個念頭,不知道為什么就下意識想起在天境山上的那一幕。他可是親眼看著謝浩然從龍虎山那邊帶走了一個漂亮的女修士,而且還是實力很強,被龍虎山眾人非常看重的那種。
想到這里,東羊正大笑著回應:“殺洋人這種事情,當年我祖上也做過。洋和尚念經,狗屁不通。他們那教堂壞了咱們的風水,若是不燒,后輩子孫如何能活?”
甄勤琴老了,但是保養得不錯,看上去也就是五十多歲的模樣。雖說她與謝浩然的關系不錯,留在大廳里沒有離開,可心里畢竟是有些忐忑,凝神注視著謝浩然,不太確定地問:“謝掌門,你向天下道門廣發請帖,就是為了這件事?”
燒教堂,殺教士。這不是一個能夠擺在臺面上的理由。人類文明發展到今天,無論國家還是宗教,都在盡可能避免戰爭與沖突。能協商的就坐下來談,能不動刀子的就盡量用舌頭。何況東方修道理歷來注重自身,而不是通過其它方法“獲取”的外物。
謝浩然臉上殘留著淡淡的笑意。他沒有說話,舉起雙手用力拍了兩下。隨著這道命令,呂夢宇陪著常英成從里屋走出,出現在眾人眼前。
都是在燕京世家圈子里的熟人,雖說彼此之間關系不是很好,可對于甄勤琴和豐樹理而言,常英成的確是個非常熟悉的修士。只是看到他現在的模樣,兩個人都吃了一驚。
“老常……你,你這是怎么了?”甄勤琴眼里全是震驚。
“你……你是常老爺子?”豐樹理有些拿不定眼前這人到底是不是常英成。
他很老了。須發全白,臉上密密麻麻爬滿了皺紋,心力交瘁的模樣就算不說也足以令人看的清楚。呂夢宇在旁邊攙扶著,常英成幾乎整個身子都壓在他的胳膊上,很艱難地邁開腿腳,好不容易走進大廳,坐在一把事先擺在那里的椅子上。
他的臉上擠出艱難的笑意,說話也帶著沉重喘息:“甄……甄大姐……豐,豐公子,老朽……這廂有……禮了。”
甄勤琴很是動容。她是一個城府極深的人,常英成年齡比她小,以前的常英成絕對不是這個樣子。可是看看他現在,外貌至少要比自己蒼老好幾十歲。
豐樹理盡管性情傲慢,卻仍有著修煉之人當中極少見的熱心腸。他盯著常英成看了幾秒鐘,抬起腳,快步走到謝浩然面前,急匆匆地問:“謝掌門,常老爺子這到底是怎么了?”
謝浩然迅速掃視了一圈周圍,目光回落在豐樹理身上:“豐公子,你久居燕京,應該聽說過前段時間常家發生的那件事情。”
豐樹理略微思考,不太確定地問:“你是說,常家長孫常涵衛失蹤的事情?”
謝浩然點點頭,擴大音量,足以讓大廳里所有人聽見:“常家長孫失蹤,常家上上下下到處找人,常老爺子為此不惜多次占卜,窺探天機,想要尋得他家長孫的所在位置。在座的諸位道友都是明白人,卜卦這種事情最多不過三,超了就必遭反噬。只是長房長孫至關重要,為了找人,常老爺子也是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