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葩說的觀眾席，從來沒有一次像今天這么安靜。
辯題是否無聊，無關緊要，重要的是辯論者很無聊，他們說得也很無聊。
周宏軍最近導演的作品斗氣啟示錄收視還行，口碑稀爛……但是任誰都能看出來，他是一個有野心的導演。
他義正詞嚴的說道：“我做了嘗試，IP在改編的過程中，我遇到了很多不可調和的矛盾問題。”
“首先是劇本和長篇的結構問題……”
“而且，電視劇作為輻射面最廣的大眾藝術形式，其創作、生產和播出牽動著大眾的精神生活。電視劇的價值引領作用和審美愉悅功能，這是總局的原話，那么既然要引領，就不能純粹的迎合……”
編劇秦世杰則是從他的角度來看：“兩種不同的創作形式，編劇和作者的技術工種看似相同，實則懸殊，而IP的盛行，擠壓了編劇的發揮空間，我們現在的首要任務從原創劇本，變成了改編……這樣就會出現劣幣驅逐良幣的情況，就算我們改編的再好，這些本身就沒有文化內核，而優秀的編劇則被市場淘汰，再也沒機會創作討論現實意義的好作品。”
蔡盛可能是其中口才最好的一個，他的切入點更擲地有聲。
“我們討論的這部分網絡，核心賣點就四個字，天馬行空；但電影和電視劇的創作賣點是什么？藝術電影要引起共鳴，這是基于現實矛盾的共鳴，這恰恰是網絡最缺乏的文化廣度，現實深度，商業電影或者需要想象力，但更多的還是依靠故事戲劇性和視覺奇觀，這并不是要靠長篇給予的養分，而是要大力發展電影工業和提高編劇水準……”
“拒絕IP的侵略，編劇才有可能得到足夠的成長空間。”
而曹一方這邊，他本身發言并不多，最開始認真的討論了片刻后，他就感覺整個環境都不對勁。
林音和月光老師二位都是硬梆梆的理科型人才。
按理說，辯論是不準引用數據的，不過許南對他們幾個嘉賓格外寬容……反正他們也不像是在辯論。
月光紅塵不善言辭，說了幾段話后，他整個人狀態也變得不太好，腰椎和頸椎的毛病讓他飽受折磨。
與大多數人的直覺相悖，80的網絡作者都不是文科生，而是理科生。
真要打起嘴炮來，他們的語言是沒有包裝性的，只是一板一眼的講道理，拼邏輯。
觀眾席有兩人相識，正竊竊私語。
“后悔來了，好無聊啊。”
“老學究講話跟開會一樣。”
“是啊，還是那幫奇葩的辯論有激情，有意思。”
“完全聽不進去，這個論題也好無聊……”
“困了。”
很快到了中場休息的時間，屏幕上投票顯示：
正方：44；反方56.
居然只有一票的變動。
茶歇室，曹一方、林音、月光三人有氣無力的坐在沙發椅上，每人身前都有一杯咖啡。
沒人說話。
許南開門，從門縫里露出他那顆油膩的頭顱，沖曹一方招手：“來。”
曹一方支起身子，揉著脖頸走出去。
許南對他說：“這樣不行，你看到票數了嗎？沒有變動，說明什么？觀眾根本沒聽進去。”
曹一方點頭：“我知道，我也在想，怎么才能既有說服力，又足夠精確，又不會引起太多非議，又不會長篇大論……長篇大論大家肯定聽不進去。”
“你意識到就好。”許南低聲說道：“你明白，你的說服對象不是對面的三個老師，而是現場的觀眾，還
許南微微低頭，盯視著曹一方：“道理有未來看這期節目的觀眾。”
“我知道，有個老人家跟我說過，一辯論就輸了，人都是固執己見的，他們既然選擇了爭辯，我不可能說服他們。”
“你記住一點。”
可以辨明，但是傳染不了別人；道理永遠不會贏，只有情緒會贏。”
“道理不會贏，只有情緒會贏……”曹一方咂摸了片刻，“許南老師，說人話吧。”
“好，我這算作弊啊，你聽清楚了。”
許南賊兮兮的說道：“我們節目為什么叫奇葩說，不叫唇槍舌劍，不叫辯論大會？因為觀眾想看的是奇葩，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嚴肅辯論。”
“觀眾不在乎真理，如果真的在乎，他們就不會花那么多時間看綜藝節目，他們會去泡圖書館，肝腦涂地的學習，至死方休……你聽聽，多么不現實。”
曹一方明白他的意思：“你讓我用奇葩的那種情緒化方式，去感染觀眾。”
“這就看你了。”許南說道：“如果你只要贏了現場，你只需要說得好聽，如果你要贏得漂亮，你得好好的把道理包裝一下，語言是一門藝術，這就看你的功力了。”
“記得，要演繹，不要辯駁。”
“挑動情緒，尋找共鳴，無論是開心還是難過，情緒比真理要容易接受得多，飲料不健康，你還是愛喝，藥片膠囊得包著糖衣，小孩子才能吃得下去……觀眾都是小孩子罷了，只是歲數不同的小孩子。”
曹一方沉默片刻，他在思考。
他是真的想把一些事給說清楚，但是很怕用娛樂化的方式，會讓觀眾偏離重點。
他也知道自己被輿論捆綁了。
許南記得剛剛湯瑞恩的洞察，他看曹一方猶豫，最后說了一句話：“不要怕得罪觀眾，這個舞臺是個特殊的場合，我們每個人都說過很多放在其他場合會引起巨大批評和爭論的內容，但是在這里，沒有關系，放開膽子。”
“記住，贏家通吃。”
曹一方豁然抬頭。
他發現。
眼前這個油膩的中年男人。
真的是個很有智慧的油膩的中年男人。
“你跟我說這些，也是為了收視率吧。”
許南坦坦蕩蕩：“沒錯，本來就是蹭熱點，觀眾期待值很高，要讓他們看到這樣的一場辯論，你說你是觀眾，你糟心不糟心？你們這樣搞下去，我都得被你們拖累了。”
“這幾個人里，只有你能達到我預期的效果。”
他賊笑一聲，胳膊肘戳了戳曹一方的腰，“再給你十分鐘，準備一下，跟那兩位商量好，下半場看你表現。”
林音和月光紅塵兩人還是沒有說話，他們都不是自來熟的人。
曹一方忽然開門，大步流星的走了進來，直愣愣的戳在他們眼前。
他們倆木訥的看著他。
曹一方滿臉堅毅，端起自己的咖啡，一仰脖子全部喝完。
“二位，我有一個作戰方案。”
月光老師很謙虛：“呃，您說。”
曹一方端起月光紅塵那杯咖啡，也一飲而盡。
月光瞪大了眼珠子，不明白曹一方怎么這么饑渴。
“我們要分工協作。”
林音反映過來，伸手去拿自己的咖啡杯。
結果慢了一拍，也被曹一方搶了過去。
他喉頭涌動，咕嚕咕嚕的又喝完了，然后重重的放下杯子，“爽。”
林音對曹一方這人的印象非常糟糕，后來有所改觀，卻也百感交集，眼下……
她不知道該做出什么合適的表情。
愣了半晌，她說：“我……我喝過了。”
曹一方抹了把嘴，一股子氣壯山河的豪氣：“沒事，我不嫌棄你。”
下半場。
六個人都回到舞臺。
觀眾們昏昏欲睡。
曹一方沒有落座，只是站在自己的沙發前，精神抖擻的看向許南：“開始了嗎？”
許南跟他眼神交匯，色授魂與，抖了個激靈：“你說了算。”
“那就開始吧。”
觀眾們這會兒有點回過神來，感覺曹一方整個人的精氣神貌似跟剛剛不同了。
曹一方做出解釋：“我昨晚沒睡好，想到要跟蔡盛老師面對面PK，太緊張……剛剛喝了三倍濃咖，現在……我先給大家暖個場吧。”
一貫平靜無話的湯瑞恩，看向身旁賊笑的男人：“你跟他說什么了？”
許南笑而不語，特別猥瑣。
蔡盛等三人也面面相覷，不知道他要搞什么鬼。
“我先回答一下，剛剛那兩個沒有討論完的問題吧……蔡老師你們也可以加入討論。”
“現在很多人的看法跟你們一樣。”
他手掌朝上，禮貌的指向觀眾席那兩位最后提問的觀眾，然后多動癥般在場中走動：“這個時代是不是病了？為什么明星的地位這么高？我經常在罵我的娛樂新聞下面看到這樣一行話，‘將軍枯骨無人問，戲子屁事天下知。’，有沒有，你們看到過沒有？”
觀眾逐漸蘇醒，因為他們終于發現，話題自己能夠聽得懂了，而且挑起了他們的好奇心。
很多人點頭。
曹一方說：“我先不打架空比方，其實歷史上有這樣的時代……販夫走卒、市井街巷，咱們老百姓飯前便后喜歡聊聊閑話，談談八卦，八誰呢？那個時代他們都不稀罕討論演員、歌手，但那個時代也有絕對的明星和主角……”
“他們是軍人。”
“那個時代叫什么？”
“軍閥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