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七嘴八舌,越說越確定,也越說越心驚。
通常來說,要逮住一支暗營的行蹤很難,要將其困住更是難如登天。因為暗營不是明處的軍隊。在茫茫人海中,你根本不知道誰是暗營的人。
因此,要抓住對方,你必須具備兩個前提條件。
首先,你要提前知道對方的動向,并且確實抓住了他們的尾巴!
這可不是光憑猜測就能辦到的。就拿風家暗營來說,哪怕你猜到他們會襲擊洪家,在沒有揭開他們的面紗,抓住他們的尾巴之前,你也不可能布下這樣的陷阱。
一個你不知道面目的對手,和山里的云霧沒有區別。
他們可以融入人群中,也可以化整為零,遁入山野。無論那一種,都意味著你想抓住他們,都不是用抽掉小棍的簸箕罩住麻雀那么簡單。
他們更像是一條魚,吃掉了你的誘餌,然后從容脫鉤!
除非你跟住他們,盯住他們,知道他們在那一刻咬鉤,并且就在那一刻提桿!
時機要做到分毫不差!
而其次,你的魚竿必須足夠結實才行。或者說,你的漁網必須足夠大,也足夠密才行。
可大家知道的是,如果說風家的所有兵力都被釘死了的話,那么,燕弘手中的棋子也沒有幾顆。確切的說,只有兩顆。一顆是洪家,一顆是申家。
如今,如果說風家暗營在洪家青木城以北,翠屏峽谷以南的某個地方被困住的話,那么,左右兩邊又是誰呢?
單靠申家和洪家,顯然沒有這樣的實力。
況且,風家暗營向洪家動手的時候,申行云還在樊陽城東面的樊東鎮,而洪天凱也不過剛回來而已。從時間來算,他們根本不可能跟住風家暗營,掌控他們的動向。
除非……
就在眾人議論紛紛的時候,只見大廳入口光幕處人影一閃,李萬均的那位隨從快步而來。
之前為李萬均傳遞千機樓的情報時,他的腳步也很快,但再快也是用走的。而這一次,大家赫然發現,他竟是一路小跑而來。
“大人!”隨從將情報遞到李萬均手里,臉上神情是難以掩飾地震驚。
李萬均飛快地展開情報看了一眼,怔了片刻,眼睛微微瞇了起來,嘆道:“環環相扣,步步殺機……燕弘果然厲害。”
“李先生……”尚卻愚站起身來。
“風家暗營被包圍了,”在眾人的注視下,李萬均道:“地點是青木城北的三水鎮。而且更重要的是……”
寂靜中,他緩緩道:“圍困他們的人除了申家和洪家之外……還有周家和羅家的武者!就在剛才,他們已經正式宣布參戰了!”
周家?羅家?
在場眾人一個個目瞪口呆。
這個消息,就像耳邊炸響的一個巨雷,讓他們的思維一時間只剩下一個念頭。
“風家完了!”
這四個字,從一開始就是所有人的共識。只不過,大家沒想到風家能掙扎到現在。
而如今,他們再怎么掙扎也沒用了。
棋局就這么明明白白地擺在棋盤上,如果說,之前大家認為風家還有一線生機的話,那么,隨著周家和羅家的參戰,所有的懸念都被殺死了!
身為四大家族之一,這兩個家族的強大自然是毋庸置疑的。
而他們能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這個地點,說明這早有預謀。也說明,這一切都在燕弘的控制之下。
當所有人都還在猜測的時候,都還在計算這個戰區那個戰團的優劣得失的時候,那個安靜地坐在松樹下的青年,已經輕輕將棋子拍在了棋盤上。
一擊致命!
“燕弘。”尚卻愚咀嚼著這個名字,不禁涌現一種無力感。
雖然燕弘的對手是風家,甚至從某種角度來說,風家的倒臺,對尚家來說還有好處。可身為中游家族,再沒有人比尚卻愚更能感同身受了。
和上游家族比起來,中游世家,只是一只小小的螞蟻啊。
他轉頭把目光投向了水晶球。
水晶球里,風辰正在飛快的奔跑著。他從一處山林穿出來,跑過一個農莊的草坪,翻過柵欄,順著兩側栽滿竹子的碎石路一直跑到了前方的一個小山丘。
小山丘上,是一個岔路口,立著簡陋的指路牌。牌子用很普通的木頭釘成,上面的毛筆字倒是頗見功底。
右邊的路順著小山丘向上,沿著山坡而行,路牌指向小禾城。而左邊的路則順著小山丘往下,穿過種滿了油菜的田野,向南方延伸。
路牌標識——三水鎮。
風辰毫不猶豫地選擇往左,下了山坡,向三水鎮方向飛馳而去。
尚卻愚聽到人群中,有人譏笑,有人嘆息。
樊陽城外,巨松蒼翠欲滴。
燕弘坐在松下,注視著樊陽城高大而厚重的城墻。
樊陽城原本只是一座小城,雖然是要塞,城墻很厚實,但沒有這么大。是風家來了之后,在這二十多年的經營中,漸漸將這座城變成如今的模樣。
不光堅固,宏偉,而且繁華。
和燕然不一樣,燕弘從來都不會看不起這些中游家族。
很多很多年前,燕家同樣是從中游走出來的。而相較于當年的燕家,現在的風家,能在區區二十多年里做到如今的地步已經很了不起了。
比當年的燕家厲害,自然比很多中游家族都厲害。
所以,燕然看不起風家,看不起這些中游家族,是因為他從小生活在燕家,錦衣玉食,看慣了上游風物,眼界太高。
而燕弘不同,他也生活在燕家,同樣錦衣玉食,同樣看慣了上游風物。但或許年齡大一些,做的事情多一些,所以,他的眼界不光高,而且要遠一些。
因此,他能看到很多燕然這個年齡還看不到的東西。
這就是他從那位平王麾下諸多打手中,選中風家的原因。風辰只是恰好,主因還是風家。若是沒有風辰這個紈绔,他自然會選另外一個敗家子,這種事情,想做總是能做的,現造一個都能造出來。
欲望這種東西,原本就存在于人心里。只是有些人藏得深,有些人藏得淺,有些人克制得住,有些人喜歡放縱而已。
而一旦將欲望的惡魔勾引出來,任何一個風家子弟,都會成為燕家向風家開刀的理由。
不過燕弘有些后悔。
他發現自己在這件事上,終究還是做得差了。燕家沉默多年,如今之強勢崛起,原本早就落在很多人的眼睛里。有沒有風家,這些人都清楚。
所以,既然要立威,一開始應該選一個更好宰的才對。
一刀下去,干凈利落。
不用多說什么,多做什么。該懂得自然就懂了。不懂的,未來有的是時間讓他們明白。燕家只是發出一個聲音而已,原本不應該希望在一個中游家族身上立多大的威。
而偏偏,自己選中了風家。
這個看似沒有任何底蘊的中游家族,像是一灘泥沼。自己的刀還沒舉起來,先一腳陷了進去。
回想著和大司馬的那番話,想著父親那雙高高在上,冷漠而深邃的眼睛,燕弘就覺得自己這一次真的很蠢!
因為不管現在這一刀自己砍得有多么漂亮,人們總不會忘記弄臟鞋子時的狼狽。
一個棋盤,靜靜地擺在燕弘身前的石臺上。
縱橫交錯的棋線上,已經擺上了一顆顆黑白分明的棋子。
燕弘喜歡下棋。喜歡那種將棋子控制在手中,讓它們按照自己的想法和意愿落在棋盤上的感覺,喜歡聽棋子和棋盤碰撞時發出的清脆聲響。
只是,一個人下棋,終究沒有什么味道。
他在等。
棋局已經擺開了。他很想知道,風商雪坐在自己對面的時候,會如何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