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八章
十七里村。
村中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榕樹下,小酒館的店伙計劉豐飛快地端著盤子,將酒菜放在等候的客人面前,說聲慢用,旋即顛顛的出了門,接過門口下馬的一個中年男子手里的韁繩。
中年男子身材高大,面色紅潤,衣著講究。顯然是個豪商。在他身后,還跟著一支由兩輛滿載貨物的馬車和十幾個護衛,伙計和車夫組成的小商隊。看起來像是遠道而來,風塵仆仆。
“客人屋里坐,”劉豐殷勤地招呼著,扭頭沖身后的柜臺吼了一聲,“老板娘,來客了。”
老板娘聞聲趕緊從柜臺后轉了出來,未語先笑,招呼道:“喲,客人這是打哪兒來,瞧這一身土,累壞了吧,趕緊進屋喝杯酒休息休息……劉豐,把車馬領到后院去,交代老袁頭好好照料著……另外讓小娟打盆水來,給客人洗把臉……”
“有勞了……”那中年人見著老板娘,眼前就是一亮,臉上自然浮現了一絲笑容。
老板娘三十多歲,年齡雖已不小,且素面朝天,只穿著一身布裙,可人竟生得不錯。說話的聲音也好聽,給人一種糯糯的感覺。一通安排下來,讓人聽著就舒坦。
中年人從馬背上取下了褡褳,拍拍馬屁股,示意劉豐牽走,旋即扭頭看了看四周,目光在老榕樹上端詳了片刻。
他轉身走到老板娘身邊,笑道:“這棵榕樹可真大,得有數百年樹齡了吧……”
“何止數百年,”老板娘笑盈盈地道,“這村子還沒有,這榕樹就已經在這里……”
她最后的一個“了”字沒說出口,而且永遠也說不出口了。
因為就在說話的這一瞬間,她抖開的手帕里暗藏的迷藥,被中年男子一口氣吹了回來,而幾乎同時,中年男子手中陡然出現了一把刀,雪亮的刀光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從她的脖子上斬過。
“地境武者!”
這是這位老板娘腦海中的最后一個念頭,然后,她的頭就飛了起來。
旋轉的視野中,那支陌生商隊的護衛,伙計和車夫,已經一窩蜂地殺進了小酒館。
十幾分鐘之后,隨著那個叫劉豐的店伙計,成為唯一的漏網之魚,這個景家設置在十七里村的情報據點,就成為了歷史。
一把火燒了起來。
映紅了村中的大榕樹,也映紅了村民們恐懼的臉。
張恒飛快地在叢林中奔跑著。
他那滿是血跡的衣服,被茂密的樹枝和遍布的荊棘撕成了破布,這些血有他自己的,也有敵人的。
身為宿家的密探,張恒在胡家控制的石灘城經營一個皮貨鋪,已經超過十年了。時間長得他甚至有一種自己從小就生活在那個由三彎河石灘的石頭修建起來的城市的錯覺。
張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發現的。
他只知道,他剛剛獲取了一份關于胡家動向的情報,想要出城傳遞,就被人綴上了。
張恒在殺了兩個人之后,奪路而逃。現在,他的前方已經是一道懸崖,而身后,則是十幾個追兵。
張恒站在懸崖邊,轉過頭來,看向身后。
胡家的武者,一個接一個地鉆出樹林,臉上露出一絲獰笑。
這時候,他們倒不慌不忙了。
身處于絕境中的猛獸往往是最危險的,這個道理,他們比誰都明白。所以,既然對方已經無路可逃,那么,他們現在需要做的,就只是圍住他,穩扎穩打……
“你們是怎么發現我的?”張恒問道。
他站在懸崖邊,渾身傷痕,氣息微弱,風吹著被鮮血粘成一綹綹的頭發和破布條般的衣服,看起來格外凄慘。
“想知道?”領頭的胡家武者獰笑道道:“你死了以后,我們會把答案燒給……”
他話還沒說完,忽然,神情一變。
便在這時候,張恒口中發出一聲唿哨,隨后,他將一個小竹筒拋下了懸崖。這個小竹筒,他已經在手里捏了很久了,捏到有些發熱,上面沾滿了自己的血。
他一度以為自己堅持不到這里,可終究,還是成功了。
張恒的臉上,露出一絲戲謔的笑容。
在他身后的山澗里,一只銀灰色的信隼,正如同一道無聲無息的閃電般掠過,一口叼住了拋下的竹筒。
然后,它就像很多年來,張銘一次又一次訓練的那樣,向前方飛掠一段之后,身形一偏,已然劃過一道弧線,轉進了峽谷另一側,消失不見。
胡家武者聽到了信隼的聲音,可是,別說他們此刻身前還有張恒擋著,就算沒有這個家伙,他們也來不及阻止了。
“上!”胡家武者怒吼著,紛紛沖了上來。
張恒……不,宿恒扭頭看了一眼信隼遠去的方向,他知道,它會沿著山澗飛很遠,然后才順著一個山地農場的茶園,沖上藍天,然后一路向西北方向飛去。
那里是宿家的暖蘇城。
每年三月,城外漫山遍野,城中大街小巷,還有女人的發髻上,滿是盛開的茶花。
只可惜,自己再也看不到了。
宿恒回過頭,緊緊握著手中的長劍,怒吼著迎了上去。
這一天的洛原州大地上,亂象紛呈。
一道充斥著殺戮,閃爍著刀光劍影的暗流,在瘋狂地涌動著。
各大世家的武者傾巢而出。一些向北,一些向南;一些扮作商人,護衛或普通平民,沿著大道不緊不慢地行進;一些則翻山越嶺,人銜枚馬裹蹄,行動快速無聲。
如果從空中看下去,整個洛原州就像一個巨大的棋盤。而這些人,就是棋盤上游走的棋子。
他們就像線團般纏繞在一起,互相絞殺。
各種各樣的小道消息,很快就傳開了。
據說,在燕弘抵達之后,世家們的復仇已經全面展開了。
在東北方,休家武者密集出現在景家控制區域,已經有好幾個景家據點被他們拔除。
不過,景家迅疾還以顏色,有幾支暗營小隊出現在了休家區域,暗中破壞襲殺。
在東南方向,胡家開始向宿家逼近。雙方大小交戰十余起,死傷數十人。
西南方向,詹家已經傾巢而出,向樊陽城西面移動。而那個方向,是李家和鄭家的區域。
詹家擺出的姿態既像防御,又像進攻。他們控制著交通要道,向東北,可直抵李家山嵐城,而向北,則可進攻鄭家的百壽城。
而和這個戰場有著密切關聯的,是西北方向。
薛家和居家,也已經出動家族所部,其兵鋒方向,正和詹家相向而行,顯然針對的也是鄭家和李家。
這也就意味著,三個家族,將聯手攻擊鄭李兩家。
如果說李文濡在的話,憑借和鄭先鋒聯手,兩個百年相交的世家齊心協力,至少防御不是問題。
可如今,李文濡被詹飛熊和秦正朗聯手所殺,鄭、李兩家,就只有一個鄭先鋒獨撐大局。這在許多人看來,西面這場戰爭還沒爆發,李家和鄭家就已經輸了九成了。
除非風家出手相助。
可偏偏,世家強者們雖然撤走了,燕家六位天尊,卻將樊陽團團圍住。
人們進出樊陽城東門的時候,都能看到,在城外的那棵巨松下,燕弘一襲白衣,神情悠然地坐在那里喝茶。
在他面前的茶幾上,擺著一個棋盤,對面擺著一個蒲團和一杯茶。
他在等著風商雪。
雖然所有人都知道,燕家不能直接出手,但人家就擺明了仗勢欺人,“請”你去喝杯茶,你又能怎么樣?
跟誰告狀喊冤么?
從賭斗開始,不過短短幾個小時,這場戰爭似乎就已經進入了白熱化。戰火正在洛原州的各個角落蔓延開來。
而無論東南西北中,局面看起來都對風家很不妙。
城外那個氣質儒雅,臉上總是帶著一絲讓人心生好感的笑容的青年,就如同一座大山般橫在他們面前。
憑一個中游家族的微薄底蘊,憑他們的一腔熱血,或者說是桀驁瘋狂,就能闖過去嗎?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風辰的身上。
如果說這是一場風暴的話,那么,風辰所在的位置,就是風暴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