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團團當即面如土色,下床咕咚聲跪在楊都知的面前,“都知,確實出了人命,救我!”言畢,王團團便從榻底賣力拽出高岳冷的尸體,楊妙兒和其他幾位都嚇得往后退了下,而王團團的鴇母王氏也跪下來,向楊妙兒求助。
“怎死的?”
“這位短命郎君昨夜在我這繾綣,我本不同意舉燭,但晨鼓后此人趁著晨光,看到,看到我的相貌后,居然,居然......”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高子陽心中默默念道。
楊妙兒憤憤搖頭,“想必這又是那竇喜鵲做的缺德事——這叫高岳的太學生,有無奴仆追隨?”
“他好像很窮的,連尋花錢都是那竇喜鵲墊付的,并無奴仆。”
這會楊妙兒看看高岳尸身,再看住高子陽,似乎下了決定,“這位郎君,我不問你的來歷,大家都是萍水相逢,應互利而非互害,對外我是循墻曲的都知,對內我是循墻曲女社的社官(1),和王團團是立過社約的,危則相扶,難則相救,不能坐視不管。現在避免去京兆府的辦法就是,高岳的尸體我想辦法處理,此后你就代替高岳回務本坊。”
這個提議也正是高子陽求之不得的,他原本最怕的是在長安城乃至整個唐帝國沒有自己的身份,現在命運讓他有了,總的來說是件大好事,于是他便下床,對楊妙兒鞠了一躬表示感謝。
雖然外面已經有陽光,但這個房間里還是格外的陰沉,楊妙兒坐在榻上,光線下只露出她的半邊臉。
高子陽有些忐忑地坐在房間的對面。
幾位壯碩的婦人自另外個屋舍走來,將高岳的尸身拖曳出去。
“這位郎君,馬上高岳的尸體就進了循墻曲密室的灶臺里,一陣火煉后,將變得無影無蹤,也即是說此后在世上再也沒有這個人,只有你,你就是高岳,高岳就是你。”楊妙兒沉穩地緩緩說到。
我就是高岳。
高岳就是我。
自此在這個國度和時代里,高子陽這個名字要成為過去,成為秘密掩埋在自己心中了嗎?
恰如安娜所言,我要踏入條嶄新的河流,而那條舊的河流,我可能永遠都回不去了。
高子陽成了高岳,他將高岳的太學生衣衫穿戴整齊,覺有不少補丁,心知這位高適的侄孫在長安城內混得也是落魄。
循墻曲是低等娼妓聚居的地方,絕不是什么純善之地,它是有“灶臺”的,說白了是楊妙兒和諸位娼妓秘密結社的聚會地點,也是私刑和做不見光事情之處。
所以墻壁上砌著的灶臺,就是用來焚化尸體,消滅證據的。
灶臺邊掛著幅畫,里面是個男人像,楊妙兒跪在其前,要求新的高岳也跪在其前,“這是我們娼門的祖師爺管夷吾,你得在他的面前誓。高郎君你得知道,你走出平康坊,我們循墻曲可以避免京兆府官司,你也能在這長安城落腳,但將來萬一有什么曲直的話,占便宜沒破綻的是你,可不是我。所以我要你在管仲面前讀誓。”
高岳心想楊都知說的也有道理:舊的高岳很快就要灰飛煙滅,他鳩占鵲巢,繼承了唯一的“太學生高岳”的身份,此后就是死無對證。
于是高岳便取來紙張,豎起手指,對著管仲的畫像磕磕巴巴地將誓詞讀了一遍。
楊妙兒笑著點點頭,“郎君不要嫌棄,這管夷吾可是九合諸侯一匡天下的人物,你堂堂七尺男兒在他畫像前誓,也不算辱沒,希望郎君以后能成為像他般的人物。”
接著楊妙兒的話語變狠,“以后循墻曲有樁秘密攥在郎君手中,切莫辜負反悔,本都知先前對郭鍛說過,若他造次,本都知有辦法讓他在平康坊保唐寺呆不下去,對你也是一樣。”
“是,以后我高子陽,不,咳咳,我高岳絕不將這里的事說出去!”高岳急忙托起衣袂說到。
很快灶臺密室內,“舊高岳”的尸體被幾名壯婦塞入灶臺膛內熊熊燃燒的火焰。
一陣急促的聲響,接著灶臺里的火焰“砰”聲迅爆燃起來,火星灑出來,整個密室的磚石亮了幾下。翻滾的火焰以可怕的度吞噬了舊高岳的身軀,其焦黑、扭曲、熔化,和木架一道化為烏有,爬上了密室外墻壁的煙囪,化為了平康坊循墻曲冉冉升起的一股黑煙。
高岳怔怔看著灶膛內的一切,“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這算是鳩占鵲巢......”
不一會,他從密使房門里走出來,戴著幞頭,恰好將他不長的頭遮住,這樣沒人會留心他是個沒髻的人。
楊妙兒、王團團、王氏一干人在外面的小庭院里等著他,“高郎君。”
這下連王團團都做出訝異的表情來,眼前的這個人還真的和那太學生高岳毫無二致!
此刻已是上午時分,小庭院外靠近中曲的墻門,忽然響起了呼喚高岳的聲音,“逸崧兄(高岳之表字),已是初八之日,我們結伴去保唐寺玩耍,隨后還有晚宴要去中曲呢。”
院門打開后,高岳和王團團走出,只見一圈紈绔子弟正站在小橫街上,領頭的一位滿臉促狹的年輕公子,看了高岳兩下,接著似乎沒忍住,噗嗤聲笑出來,接著眾人都帶著嘲諷哈哈大笑,還有人指著王團團前仰后合。
那年輕公子身邊,有個濃妝且貌美的女子,也用手帕遮住嘴唇,看起來忍俊不禁。
王團團大為窘迫,低頭呆在高岳背后。
高岳勾勾手指,意思是在問團團,“這撮鳥是什么人?”
“竇申,字存一,當朝竇中丞(2)族子。”王團團探了探,低聲說道,看樣貌頗有些畏懼這位。
高岳當即明白了,方才揚妙兒所言的“竇喜鵲”應該就是這位竇申,于是便面帶微笑走下門階,“去保唐寺好啊,昨夜的尋花錢還有煩存一墊付,我高岳真的是得了天那么大的福分,才交到存一你這么個朋友!”
然后他看了看竇申旁邊的那位濃妝女子,也禮貌性的笑了笑。
結果竇申和那幫紈绔們笑得更放肆了,簡直將高岳當傻子般,“逸崧啊你是不是昨晚受到這位王團團的驚嚇了?你忘記了?之前你認為一起眠宿的,可是潤卿啊!”
“被掉包了,到現在都看不出來。”
“傻了吧?”
其余人都應和著這位喳喳叫的喜鵲,狂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