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廷尉署,天牢。
最深處的一間鐵門之中,劉裕戴著大枷,身上纏了五六道精鋼鎖鏈,閉目倚墻,自從被劉牢之捉拿之后,已歷月余,在這廷尉署里,也呆了半月之多,期間被那刁逵多次提審,仍然就是反復來回的在黃河邊的那幾句,不知是因為自己的威名太盛,還是刁逵被什么人打了招呼,這次劉裕居然還沒有被用過刑,只是每天戴著這大枷和鎖鏈,即使是是鐵打的漢子,也會手腳發麻,渾身無力。
一只鳥兒落在鐵窗外的窗臺之上,好奇地向著劉裕看了過來,也許它也不知道,為什么這個天下聞名的勇士,卻會這副模樣地被囚于此,劉裕看著這只鳥兒,輕輕地嘆了口氣:“若是能象你這樣自由自在,天高任翔,那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的。”
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劉裕的聽覺極靈,他的耳朵動了動,而那只小鳥也仿佛有了什么感應,震翅飛走,劉裕的目光回到了那巨大的鐵門處,只見大門被緩緩地打開,一股清新的空氣從外面傳來,當然,這個清新也只是相對于這間臭不可聞,每一根茅草都散發著屎尿味道的牢房而言。而一個黑色的,瘦長的人影,在十余名精干護衛的陪同下,緩步而入。
劉裕看著來人的臉,他幾乎可很確定,這個黑色斗蓬之下,會是一個冰冷的青銅面具,最有可能的,是那個該死的青龍,可是當來人掀開斗蓬,露出真面目時,劉裕卻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那是一張黑皮厚唇的臉,卻是當今的天子,大晉的皇帝司馬曜。
早有護衛給司馬曜上了一副胡床,他就這樣踞胡床而坐,平靜地看著劉裕:“當年淝水大勝,建康城獻俘閱兵之時,朕曾親封你為北府軍第一勇士,得享殊榮,當時的你,受萬千軍民的歡呼,景仰,連朕都有些羨慕,可是沒想到,幾年之后,我們居然會是在這個地方,以這樣的方式見面。”
劉裕咬了咬牙,站起了身,對著司馬曜下跪,努力地屈身行了個禮,大枷卡著他的頭,無法與地面接觸,他只能以這樣奇怪的姿勢說道:“草民劉裕,見過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司馬曜嘆了口氣,擺了擺手:“罷了,朕剛聽到你居然通敵叛國時,心痛和震驚無以復加,朕怎么也沒想到,我們大晉的勇士,英雄,居然會成為叛賊,劉裕,你可知道,朕那一陣子是怎么過的嗎?”
劉裕抬起了頭,正色道:“陛下,草民對大晉一片赤膽忠心,天日可鑒,從未有過通敵叛國之舉,還請陛下明察!”
司馬曜的眼中閃過一絲憤怒,沉聲道:“劉裕,事到如今,你還要狡辯嗎?前幾次庭審的時候,朕可是一直在后面聽著呢,鐵證如山,由不得你在這里辯解,反駁!”
劉裕微微一笑:“原來是因為陛下在后面聽審,所以刁逵才不敢用刑,那草民還得好好感謝陛下了。”
司馬曜咬了咬牙:“劉裕,朕今天來見你,就是怕刁逵因為跟你的恩怨,故意陷害你,所以必須要親自來問你事情的真相,你有什么話,今天在這里盡可以當著朕的面,說個清楚,不要說朕沒有給你機會。”
劉裕平靜地說道:“陛下,草民確實娶了燕國公主慕容蘭為妻,但是草民沒有做過半件對不起大晉,通敵叛國之事,相反,倒是慕容蘭給草民所感化,多次為大晉出力,即使是這次的洛陽之戰,也是戰功赫赫,這點,草民在庭審時都說得很清楚了。”
司馬曜冷笑道:“就算是與慕容蘭私自成親,隱姓埋名,也是通敵叛國了,這點你身為軍人,還要否認?”
劉裕搖了搖頭:“草民不認同陛下的這個說法,如果說外國之人,與之產生愛情,繼續結婚,就是叛國,那太后也非中土人士,難道說陛下也有問題嗎?”
司馬曜先是一愣,轉而雙眼圓睜,怒吼道:“大膽!你,你竟然敢出如此狂悖之語!”
劉裕正色道:“陛下恕罪,草民書讀的少,沒那些文人一套套的書里大道理,只能說這些草民所知道的事,草民以為,男女之間,產生愛情,進而結婚,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草民與慕容蘭當年因為先相公大人保家衛國,建立北府軍,與慕容垂合作推翻前秦而相識,這么多年來在一起出生入死,人非草木,草民幾次幾乎沒命的時候被她所救,最后日久生情,結為夫妻,這與家國之事無關。草民從沒有向她泄露半點大晉的軍機,沒有讓她做一件背叛大晉的事情,草民心中坦蕩,問心無愧!”
司馬曜冷笑道:“一派胡言!你把她帶在身邊,參與軍機,我軍的一切情況,她都了如指掌,還用得著你再泄露什么?我軍幾次北伐河北不成,每每落入慕容垂的陷阱之中,不是她泄露的情報,又是什么?”
劉裕搖了搖頭:“陛下,草民有非常肯定的情報,出賣我軍之人,絕不是慕容蘭,別的不說,只說第一次鄴城之戰,她從長安之后就與我分手,我們北府軍的軍機,她一無所知,更不可能是從我這里獲得的,因為當時劉鷹揚連鄴城都不入,長趨追擊慕容垂,這個軍情沒人告訴過我,是我因為別的事情發覺情況不妙,才主動去找大軍的,可還是晚了半步。那次的內奸,另有其人,絕非慕容蘭!”
司馬曜的臉色一變:“什么?內奸另有其人?是誰?你告訴朕,朕一定嚴查!”
劉裕嘆了口氣:“陛下,您如果想知道這個人,那請先回答草民一個問題,請問當今大晉之天下,究竟誰是真正的主宰。”
司馬曜氣得直接從胡床上站了起來,厲聲道:“劉裕,你不想活了嗎?居然敢質疑起朕的權威?你信不信朕現在就殺了你?!”
劉裕微微一笑,看著司馬曜那渾身發抖,因為極度的憤怒而扭曲變形的臉,淡然道:“陛下,你殺草民容易,可你殺得了那些控制大晉土地,稅賦,軍隊,甚至掌握著您生死的世家大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