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凱之的心里叫著不公,面上卻沒有表現出什么,這一切都是太祖時的規矩,而太祖時期和現在不同,那時候關中和關東養馬的子弟不在少數,武舉的主力就是這些人,可漸漸的,天下承平,也沒有什么子弟愿意自己養馬了,這養馬反而成了富貴人家的娛樂罷了。
早年的時候,據說騎射壓根就不提供馬,都是自己牽著馬來,而如今能給你提供官馬,就已經很客氣了。
接下里,考官便開始唱喏名字,先是叫了十個考生,這十個考生便紛紛在校場外上馬,檢查了身上的弓箭和箭壺中的羽箭,待一聲號令,頓時鼓聲如雷,號角連連。
隨即,十個考生紛紛飛馬而起,朝著校場風馳電掣一般沖去。
這校場是一個巨大的圓形跑道,而在跑道的一側,卻有十個箭靶,每當考生飛馳到了這一側,都需張弓射箭,命中各自的靶子。
誰射中的越多,誰最快到達終點,誰便是優勝。
這其實是一個極簡單的規則,卻也最是考驗所有人。
陳凱之雙目專注地盯著馬上之人,快速地捕捉著十個考生的動作,在鼓聲響起之后,校場之外,已有人爆發出了一陣歡呼。
當第一次,考生們紛紛飛馬至箭靶一側時,他們個個放開了韁繩,靠著雙腿控制著坐馬,其中一個考生,竟沒有控制住,整個人竟是傾斜,接著直接被摔飛出去。
頓時,人群爆發出了一陣哄笑。
其他考生則紛紛彎弓搭箭,緊接著松弦,羽箭飛射而出,朝著箭靶呼嘯而去。
這一切,速度極快,幾乎肉眼不可分辨。
可陳凱之,卻是看了個真切,九枚快速而出的羽箭軌跡,雖還未中目標,可陳凱之已知道,其中六枚都射偏了。
射箭和騎射,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啊。
陳凱之不由在心里感慨,這射箭是平直不動的,要命中靶心,倒還容易。可在馬上,不但得依靠雙腿來控制著馬,在高速移動的過程中,顛簸之中卻要抓住一丁點的間隙射出一箭,這便千難萬難了。
果然不出陳凱之所料,六枚箭俱都射偏了。
只有三枚命中,這些考生俱都飛馳,人群也不自由主地給予了他們巨大的歡呼。
第二輪,則只中了一箭。
到了第三輪,竟連一箭都未中。
想來這樣的奔馳,體力消耗是極大的,幾輪下來,這些考生的體力已到了極限。
到了第五輪后,許多人已經呈現出精疲力盡的狀態,即便是座下神駿的寶馬,竟也吃不消了,于是馬速開始下降,倒是這馬速下降的同時,飛射的精度提高不少,又有四人命中。
直到第十輪,這些人幾乎是騎著馬,緩步到達了終點,一共花了一炷半香的時間,而射中最多的人,也不過射中四箭而已。
可即便如此,那中了四箭的人雖是氣喘吁吁,卻是得意洋洋的,似乎已經十拿九穩了的樣子,享受著許多人的歡呼。
坐在南面的北海郡王,正值得玩味地看著那中了四箭的舉人,一邊興致勃勃地問身側的糜先生道:“此人是誰?”
糜益博聞強記,于是低聲道:“叫王濤,武舉試中,就曾嶄露頭角。”
“他是洛陽人?”
糜益搖搖頭:“殿下,他是長安萬年人。”
“這樣啊。”北海郡王看了糜益一眼,唇邊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才又道:“待騎射之后,以本王的名義,給此人下一張帖子,今夜,本王請他喝酒。”
糜益頷首,他知道北海郡王的意思,北海郡王最愛弓馬,遇到這樣弓馬嫻熟之人,就免不得想要結交了。
當然,這其實只是明面上的幌子罷了,在軍中,北海郡王之所有擁有極高的聲望,正是因為他平時沒有少收買人心。
北海郡王的目光再次落在校場上,也忍不住露出一絲贊許道:“能中四箭,已是很了不得了,嘆為觀止啊,何況他的弓馬,并不算優等,若是本王送他一柄良弓,再贈一匹寶馬,只怕不只射中四箭。”
糜益點頭道:“殿下禮賢下士,他若知道,一定感激,殿下……今日是不是在醉仙居里設宴?那兒新來了一個廚……”
北海郡王搖頭道:“罷了,就在府中設宴吧,將所有的門客都請來,那方先生說本王遇了災星,還是要小心為好,最近少在外頭晃悠。”
糜益臉上的微笑頓時僵硬了,雙眸里竟是掠過絲絲恨意。
又是這個方先生。
他心里不由嫉恨,他可是衍圣公府的學候,放在哪里,不是被人禮敬的人?現在倒好了,在王海郡王的心目中,他竟還不如一個秀才了。
這個該死的家伙,招搖撞騙,遲早有一日,要揭穿了他;遲早有一日,要他死得難看。
自然,心里再不舒服,糜益的面上依舊還是洋溢起笑容,附和著道:“是啊,殿下,雖不可盡信,小心一些總是好的。”
而在另一邊,太后一派端莊地坐在棚中,卻依舊能從她的神色間看出她的興致勃勃,一旁的張敬則是耐心地給太后講解著校場中的事。
太后聽得云里霧里,便輕聲道:“你和哀家說這些,哀家也不明白,哀家只問你,這凱之,可有機會中試嗎?”
“這……”張敬猶豫了一會,最終還是和盤托出:“奴才見陳凱之并沒有牽馬來,沒有良馬好弓,只怕……有些懸,而且這是武試,陳凱之畢竟是文舉人,他中了兵略,那也只是說明他擅長舞文弄墨,可這弓馬,畢竟不是靠筆桿子的事,所以奴才以為……以為……”
張敬當然是明白太后娘娘是希望陳凱之中試的,所以后頭的話,他便有些不忍說下去了。
這很明顯的,一個文人扎在武人堆里,陳凱之自然是處于弱勢,中試很難,機會渺茫啊。
太后明白了張敬的意思,便不由失笑起來,淡淡感嘆著:“是呵,想一想也是如此,其實他兵略能得第一,哀家就已深感意外了。”
雖是這樣說,太后卻不免有點失落,漸漸的減少了點看那騎射的興致了,她神色淡然著坐著,一雙鳳眸飄忽著,去尋陳凱之的身影。
此時,只見又一批的武舉人登場,滿校場都是人。
一開始還熱情的場面,漸漸也冷卻下來,除了一個中了五箭之人爆發了一場歡呼,除此之外,大多都是成績平平。
陳凱之凝神看著,心里在大致地計算著。
他不禁想起了王養信,這王養信是棄文從武的,理論上,他的弓馬并不嫻熟,可是他是哪里來的信心能夠高中武進士呢?
這王養信就在他的身邊,似乎總想借一點機會諷刺陳凱之一句。
陳凱之不禁轉過頭來看他一眼,道:“王兄的弓馬,只怕也不嫻熟吧。”
方才陳凱之一直對王養信置之不理,現在突然問起,王養信卻是鄙夷地看他一眼,滿臉驕傲地笑了起來。
“我若登場,至多能射中兩箭,在這眾武舉人之中,成績固然是泛泛,甚至是在低下的水平,可我們王家既讓本公子來考武試,豈能沒有必勝的把握?弓馬名列我前面的,大抵也不過百來人,其中至少五十人以上,兵略的考試成績低下,我單靠兵略,即便弓馬比他們差一些,依舊成績可在他們之上。而至于其余四十余人,也早有精確的計算,我的總體成績足以堪堪排在三十名上下,而能入前三十,便足以入榜,這對于我而言,就已足夠了。”
陳凱之終于明白為何王家要在兵略上做手腳,而且直接位居第二了,原來在這背后,竟都是經過了精算的。這姓王的爹,還真是老謀深算,為了這個兒子,可沒少費心啊。
這樣說來,在他們的預想中,只要不出任何意外,王養信依舊還是能夠中進士。
陳凱之卻又生出了一個疑問:“若是有人脫穎而出,完全出現在你們的計劃之外呢?”
王養信卻是傲慢地白了陳凱之一眼:“絕不會有人出現在計劃之外,唯一出了意外的,也不過是武略時,你中了第一而已。”
陳凱之便在心里想,若是自己能夠力壓王養信,豈不是……
他的眼眸微微瞇起,似乎渾身血液沸騰起來,既然已經來了這里了,那無論如何,也要拼一場。
那王養信終于登場了,他和其他幾個考生一齊飛馬而起,果然不出意料之外,他只中了兩箭。
可這,顯然已是他最好的成績,是以在下場時,王養信非但沒有懊惱,反而面上露出了欣慰之色,他的眼眸不禁看向遠處的王甫恩,父子二人,各自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鼓聲又是如雷響起。
此時,終于有人唱喏到了陳凱之的名字。
于是陳凱之深吸一口氣,提上了弓箭,待有人給他牽來了一匹官馬,只見這官馬的毛色和精神,顯然差了一些。
陳凱之翻身上馬去,徐徐打馬到了校場的邊緣,與其他同時弓馬考試的考生一起并肩而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