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思考了很久，在這份比高考還令人忐忑的「答卷」上，認真寫下了「1D、2C、3B、4C、5B、6B、7D、8A、9C、10C」，這是我對她的回復。

盡管用一份答卷來決定婚姻是如此的詭異，但我接受了這種方式。也許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煙火。

關于第一題。現如今性別都不再是結婚的障礙，更何況是年齡，她說高中生什么的只是借口。我農村出生，身邊十八歲結婚的例子舉不勝舉，再加上到處都存在訂婚、試婚、同居、包養多種情況……等？我為什么要等？

關于第二題。雖然很多人都在追捧「輕王」，但只不過是萬年前的歷史而已，我完全沒發現其偉大之處。

關于第三題。盡管在異界叱詫風云了，但始終有種自己并不屬于這里的感覺。其實我也早有計劃，以后生活重心會放在現實，偶爾過來逞逞威風就好。

第四題。她愛殺誰都行，但我的人不能動。不論是我心愛的姑娘、還是賣女孩、藍海等男性，統統想也別想。

第五題。誰不愿意自己開家公司當老板，但我很難想象自己成為金融精英。雅如蘭那么聰明，她為主我為輔就好，能者多勞吧。

第六題。隱約猜測或許「玩家商盟」惹到了她，但只要徹底支配他們便不會礙她的事了。我這里還有一個丹維在，趕盡殺絕實在不妥。

第七題。承諾？如果我能給出這玩意，會落到如今像小學生答題的地步嗎？

第八題。也許是時候該告訴雅如蘭一切了，有關手游、掛機替身以及皮非特的事情，她花了太多心力在這個手游上，有權知曉一切。

第九題。我也討厭這個手游，但完全不能理解為什么要破壞這整個異界。

第十題。既然講究公平，那就不該「豎向對比」，而應該「橫向對比」。無論雅如蘭在我心目中排第幾，不比她的愛要少就足矣。

雅如蘭問道：“答完了喵？”

“還沒。”我搖頭回應道，“第五和第七，我需要再斟酌一下。”

她默默點點頭，抱著雙臂側身坐在窗臺上，將左肩輕輕靠著玻璃，望著遠方出神。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是沉靜，能聽到她的貓尾在沙沙的摩挲著身上的衣衫。我不由停下了手中的筆，凝視著她。我想，我也是愛她的，在不知不覺中就這樣了。我根本不了解她，摸不清她在想些什么，抓不住她的心，甚至有時對她所謂的「愛我」感到懷疑。這是一段奇怪的感情，朦朦朧朧的蘇生、混混沌沌的醞釀、曖曖昧昧的入懷。我以為自己知道愛她哪里，但其實不知道，而我以為自己知道她愛我哪里，其實也不知道。

心中忽然涌起一份緊揪的感覺。

“你愛我哪里？”

突兀的一句，雅如蘭睜著深如秋潭的雙眸盯著我，半響才輕輕搖頭：“不知道喵。也許是長達十一年的辛苦黑暗之后，忽然遇到了令人溫暖而熟悉的腦波喵；也許是某個傻瓜寧可同時迎戰三方敵人也要救下陌生女子喵；也許在吵吵鬧鬧之間日久生情喵；也許你幫我返回了現實喵；也許……我只是想贏……”

“是么……”我不知如何回應，“對了，這個答卷的判分標準是如何制定的？”

“為了配合你的智商，，10分，B，8分，C6分，D0分。”

意外的簡單。

我迅速的心算了一下自己的得分：58！

麻蛋，沒及格！

我在答題半途就感覺到了，唯有全部順著她的意思回答才是正確答案，但那樣太虛偽了根本就是騙人，我做不到。這幾項的分值根本不均衡，我能深刻體會到她有意在放寬得分范圍，但唯獨D是0分太狠了，只是不希望我與她唱反調嗎？

“答完了就給我吧？提醒你，60分才算及格喵。”忽然，雅如蘭跳下窗臺，向我伸出手，“或者，你再考慮一下？”

我臉頰不住抽了抽，后退了半步。

我恍然大悟！──這根本并非「問卷調查」，其實是「不戰而屈人之兵」！表面看上去是「看看你我有何種程度的契合」，其實是等待我填寫了真實的答案，然后裝作自然而然的公布判分標準，逼著我做出選擇──愛她就妥協，或者作罷。其實無論怎么答這份問卷都無所謂，只是若想和她在一起，我必須做出遷就。

雖然愛一名女子就應該遷就她，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但我……

心中為何如此的……！

我緊緊攥著答卷與她相視無語，后者很快露出了哀傷的表情。漱的一下，一顆淚珠滾落，幾乎與此同時雅如蘭扭過頭去試圖掩飾。她背對著我，再度伸出了手，低聲說道：“若是……不打算修改了，就給我吧喵……”

58分。

58分……

這就是真實的我。其實只要把其中一個選項，哪怕就一個更改，我就合格了，我就可以與雅如蘭在一起了，一切都可以完美了。

只要改一項，一項就好。

一項。

我撕掉了答卷。無數紙片隨著我高高揚起的手如同雪花般飄落，令雅如蘭震驚和屈辱的表情時隱時現。

雅如蘭咬著下嘴唇，暗暗攥著拳頭：“這就是你的回答喵？”

“是的。”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雅如蘭露出如此忍淚不堪的模樣，一片紙屑落在了她的肩頭，瞬間被震成了灰塵。“既然你意已決，我也無話可說了……”

“確實，我意已決！”說罷，我快步走上前，抓住她的胳膊，正視雙眸，幾乎用吼的聲音喊道：“我對你的愛就是60分。就算你令這份答卷變成加分題也不會讓我的愛變得更多。70分是我對你的承諾，剩下30分你要負責。”

“喵？”

“咦？”

面對我突如其來的強勢表白，她顯得驚愕倒是意料之中。不過，離我太陽穴咫尺之遙已經定格的匕首是什么情況？當我大聲表白完之后才發現，雅如蘭正用她的貓尾卷著一柄顏色深紫近黑、帶著淡淡異臭、形狀怪異的匕首，停在了直直刺向我太陽穴的半空中。

我盯著這柄匕首：“我說雅如蘭，你這匕首……有劇毒對吧？”

“不不，這是……”她沉默了，即使聰明如她也一時語塞，“是我剛才等你答題時閑來無聊，刮窗臺下淤垢的刮刀喵！”慌亂中，她揮舞貓尾，將匕首甩飛，徑直插進幾米開外的門上。

呯咚！

房門被之前偷聽的人們破壞并第一時間闖了進來！

是我之前在PVP時見過的雅如蘭的第一號戰敗女玩家、一位成熟妖艷的女子以及剛才曾盤踞在我手臂上的那條蛇──后者長著血盆大口飛身撲襲過來，兩顆致命的毒牙直直瞄準著我。

我艸！

這突然的襲擊令我毫無防備。說時遲那時，蛇幾乎咬到我的臉上。但，比我抬臂阻擋還要迅速的是雅如蘭伸手抓住了蛇。不僅如此，她在右側瞬間伸出了五條手臂，分別抓住了那條蛇、一柄飛刀和三團紅色、藍色、古銅色的魔能霧團。

她大聲對門口咆哮著：“誰讓你們動手了喵！”如同雄獅怒吼令人膽寒。

“但……我們是聽到陛下的匕首被擊落才沖進來的！”

“那根本不是「擊落」喵！”

“您不是說匕首落地即是信號……？”

“所以說根本沒有「落地」啊，是插在門上了喵！”

“我們以為……”

我懵了。

我沒聽懂。

也許其實我懂了。

雅如蘭扶額嘆氣，如同投降那樣舉起雙手：“七夜濁，這是個誤會，我可以解釋喵。”

“嗯，解釋吧。”我永遠給別人解釋的機會。

她很糾結的走來走去，似乎不知從何說起：“真的是個誤會喵。還記得上次一起PVP時，你變成了僵尸失去意識，是由我拿著你的手指操作手機完成的異能調配嗎？那時候我順便翻了你的手機，很仔細的那種喵。我看到了你有個任務……寫著「世界任務：消滅輕王轉世」。”

“額。”

“任務明明白白的寫著「再說一次，立刻殺死雅如蘭！」。盡管我不知道是由誰在「備注」里說話，但明顯你受其所控，而且必須殺掉我，卻一再手軟。從那一刻開始，我明白了你的溫柔，也由那個任務下面只有一個「完成」按鈕明白了你的金手指所在。我明白了自己不僅受控于身為勝利玩家的「絕對命令」，也明白了自己的性命全掌握在你一根手指；雖然明白了你一直以來不曾對我做出過分的事情，但也感受到了命懸一線的深深恐懼……我甚至不敢對你袒露真心、不敢發脾氣、不敢說出真正的想法，夜夜無法安眠。”

“……你的「喵」呢？”

雅如蘭聽罷一怔，旋即笑了：“你根本不明白「委任玩家」與「戰敗玩家」之間的不同吧？前者受「命令」的控制效果大打折扣，而且隨時可以「反叛」，雖是上下關系卻類似共生，與后者酷似奴隸一般的待遇完全不同。我處心積慮的盡可能早一步的成為「委任玩家」皆因于此。「喵」什么的……我其實早就可以不說了。”

“其實我早就可以違背你的命令了，早就可以在背后捅你一刀了，早就可以擺脫你的控制了。”雅如蘭越說越悲傷，“其實你也可以的。你也早就能夠殺掉我、奴役我、蹂躪我。但你沒有，所以我也一直……”

“那你今天為什么突然對我拔刀相向？”

“誤會啊，都是誤會啊！我今天最初真是只是想擄你過來溫存一下，有些想你，但不知道為什么你那些仆眾齊聚一堂，當我表示想要帶走昏睡的你卻遭到了出乎意料的激烈抵抗。我一時氣憤，好吧是我的錯，所以我一不留神打傷了幾個人，但不嚴重，真的！然后你一覺醒來，聽我說完打傷了他們之后，腦波突然就變得激動起來……有種類似步入戰場前的緊張感。我以為，以為……”

我扶額：“你以為我終于要對你下殺手了？”

雅如蘭點點頭。

“我一直很擔心你會突然對我痛下殺手，非常擔心。刀架在脖子上的感覺任誰也不好過。我以為，今天就是這一天。”她看向門口的那幾人，“所以我找了借口離開，將「輕王」的力量抽離，臨時保管在了一名戰敗玩家身上，這樣就可以阻止你用金手指的力量秒殺我了。”

我立刻低頭查看手機的任務選單。「世界任務」竟然變成灰色，無法點完成卻又沒有取消。靠，還能這么干？她不是輕王，所以這個任務暫時就失效了？

她抓起那條蛇，說道：“這是條毒蛇。毒液專精。”然后她提起那柄飛刀，說道：“封魔石制作的。”然后晃動著三團魔能霧團，說道：“紅色的能令你能量失控然后自爆，能量越大越有效；藍色的能降低你的魔能運行；古銅色能對你造成神經麻痹效果，甚至可導致心肺功能衰竭而死。都是劇毒，都是針對你的。”

……哎？

信息量有點大。

她忽然雙手握住我的手，誠懇的說道：“對不起，這真的是個誤會。我以為你是來殺我的。一直以來，你若是想殺我早就動手了，是我不好，真的。我真的好愚蠢，你一直在認真的向我示好，而我卻一心想著提防你。”

“……對不起？”

“是的，對不起。你會原諒我的……對吧？”

我將手從那份溫暖中抽出來，后退了幾步：“我不知道……”事情急轉直下，我不知道什么是真實的，什么是虛幻，什么是真誠，什么是謊言，什么是無需設防的，而又有什么是需要澄清的。也許是我太愚蠢吧，也許防人之心不可有才是正確的，但……對待自己人也要如此……不累嗎？

我抬手，默默呼喚F91。

后者瞬移出現在我的面前，立刻大呼小叫的問道：“爸爸你沒事吧，無論小91怎么嘗試也進不了雅如蘭阿姨這里，卻總是前往類似的地方，爸爸如果再不召喚小91，小91就要急死……咦？你們在吵架嗎？”

沉默。

“走吧。”我如此說道，向F91伸出了手。

雅如蘭上前幾步喊道：“我真的很抱歉！你看在我以前獨自一人幸存的非常艱辛的份上，原諒我一次吧！……我只是有所提防而已，沒有加害你的心！”

我背對著雅如蘭，默默的點點頭。

“你果然不肯原諒我嗎？”雅如蘭的聲音有些哽咽，“真的對不起。我這是第一次喜歡上一個男生，可能有些不懂事。但你剛才所說的愛是60分，加上承諾70分，另外30分我給，我真的很……感動！我想那才是一份真正的感情，而不是遷就與妥協。難道你說的全都不算數了嗎？”

我握住了F91的手。

“……還是說，初戀果然是沒有結果的……喵……”

那句生硬加上去的語尾溢出了悲傷，回蕩在房間里，久久不能散去。

我回頭，擠出了一個幾近凝固的笑容：“其實，我剛才只答了58分。”

“不，那無所謂！是我的錯，我知道辜負了你的好意，真的是個誤會，誤會。你原諒我好不好？”

我看向門口的幾人，淡淡的回答道：“我想了想，你的安排確實可以要了我的命。我現在完全可以理解「命懸一線」是什么感覺了。你能不能原諒我的離開？我想，需要冷靜的不只我一個人。”

說罷，我牽著F91的手瞬移，返回了科研局的廢墟之上。強光之下印在視網膜上的是雅如蘭絕望的表情。

冷靜？

冷靜之后呢？我又該如何面對她？

A，當然是原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