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越來越濃,濃得像化不開的墨硯。
一如觀音禪院此時的氣氛。
在眾多僧人矚目的廣場東側,白衣秀士與凌虛子兩頭妖怪,正下筷如飛,一盤由牛蹄下水爆炒而出的麻辣香鍋,很快便要被他們清空入腹。
在此期間,北側案臺前的孫悟空,正眼神凌厲的盯住唐僧,中九環錫杖嘩嘩作響。
唐僧只覺如芒在背。
光頭上盤繞的小白龍敖烏也不安生,一直蠢蠢欲動,如果不是唐僧用左按住她,她早已飛撲而出。
唐僧不敢讓他們惹事。
白衣秀士和凌虛子兩妖,明顯和雙叉嶺寅將軍、熊山君、特處士三妖不同。
他們兩妖已完全化形成人,修為遠高于雙叉嶺三妖,再加上此兩妖背后,尚有號稱黑風山主的黑熊精,真要與他們爭斗起來,那絕對是件麻煩事。
好在唐僧之前用許多小炒安撫過敖烏和孫悟空,方才能令他們按捺住不去惹事。
約莫十息后,白衣秀士與凌虛子兩妖同時‘啪’的一聲將筷子拍在桌上,臉上浮現出滿足的笑容來。
仔細回味半晌后,凌虛子輕捻胡須,看向近前唐僧,連連稱贊:“這辣味果然不同尋常,吃起來竟讓人覺著比之五味更妙!怪哉,怪哉,此后五味都索然無味矣。”
白衣秀士在輕咽下最后一口肉食后,頗為感慨道:“上師所言之‘辣’味,仿佛火山熔漿爆發流淌,又猶如千萬只細小的螞蟻,在啃食嘴唇的每一角落,又酥又麻又辣,著實讓人欲罷不能。”
白衣秀士評價完后,轉頭望向金池長老,嘆道:“此番勝負實在怨不得老院主,唐朝不愧為天朝上國,廚藝之道,日新月異啊。”
本便臉色難堪,心情不佳的金池長老聽見白衣秀士的話,臉色更沉了下去,旋即強笑起來,道:“兩位仙長尚未嘗過老衲的菜肴,何以出此結論,卻是于老衲不公。”
白衣秀士略作沉吟,輕嘆一聲:“也罷也罷。”
話落,白衣秀士拿起筷子,伸向金池長老盛菜的玉盤中。
凌虛子亦遞筷而去。
兩妖夾起一塊肉放入嘴中后,輕輕嚼了幾口,白衣秀士微微皺起眉頭,放下筷子,而凌虛子則直接‘啪’的一聲將筷子甩在花梨圓木桌上,道:“索然無味,索然無味矣。”
兩妖的態度與話語,仿佛利箭刺入金池長老的心臟,讓他深受打擊,臉色驀地變得蒼白起來,腳下虛浮,身體搖晃起來。
而他的反應,卻讓觀眾們深感大快人心。
2333兩位評委簡直是年度耿直boy!
評委發動了技能:扎心,老和尚受到了致命打擊,老和尚hp不足百分之一,老和尚陷入瀕死狀態,總之一句話,扎心了老禿瓢子!
縱使老和尚有一顆飽經風霜的防彈玻璃心,現在看來也是不堪重負,所以,耿直的妖怪真是太可(棒)怕(棒)了!
喂喂喂,旁邊的小和尚快過來扶一下,你們方丈可能要裝死玩碰瓷!
在觀眾們揚眉吐氣之時,金池長老已緩緩定住身,抬頭望了望凌虛子與白衣秀士,又看了看唐僧及他頭上的小白龍敖烏,忍不住深深嘆出一口氣。
那一瞬間他仿佛蒼老了幾十歲似的,身體稍稍佝僂起來。
半晌后他才雙掌合十,輕輕一禮,咳道:“此番廚藝比試,上師的廚藝令老衲心服口服,恨不得立即與上師促膝長談三天三夜,但老衲年事已高,又強凝法力,力有未逮,現急需回房休息,兩位仙長,上師,便請恕老衲無禮,先行告退。”
看見金池長老凄涼的模樣,白衣秀士似是憐憫,勸慰道:“一人之力比不得群策群力,老院主倒也毋需沮喪。”
“多謝仙長寬慰。”
金池長老聞言再度嘆息,緩緩轉身離去,每往前走一步,他便佝僂一分,蒼老一分,光頭上的褶皺漸回,老人斑也飛快浮現。
兩名小和尚忙從僧眾中走出,去攙扶住金池長老。
見金池長老遠去,白衣秀士收回目光,轉而望向唐僧,沉吟片刻后,忽道:“上師此次的廚藝展示,真讓在下大開眼界,因此讓小生萌生一個不情之請,惟君圖之。”
唐僧聞言,心中一驚,表面卻笑道:“仙長但說無妨。”
白衣秀士面朝西方,微微一拱,笑道:“明日乃是我大哥黑風山主的百年壽誕,他將于入夜酉時邀請各山道官,大開筵宴,上師不若與我兄弟二人同去黑風洞,與我大哥賀壽?”
唐僧聽完白衣秀士的話,心中立刻便有決定,那當然絕對不能去。
雖說白衣秀士與凌虛子兩妖給他的印象不錯,但黑熊精他未曾謀面,不知其性格,而且妖便是妖,與人非一族,唐僧不可能冒險去自投羅網,但他也不能直接拒絕,要委婉些來。
在他思忖之時,觀眾們卻對兩妖的請求感到詫異好笑。
怎么?想讓長老當上門外賣?恕我直言,你們都是食材,沒資格提要求!
黑熊精:你們兩個想做什么?造反嘛!私通敵人過來吃我?
我感覺現在黑熊精一定縮在墻角懷疑人生:到底哪邊才是妖怪?畢竟黑熊精吃人,最多蒸來煮去或生吃!可主播呢?能把妖怪做成各種花樣菜式!
黑熊精:為啥我忽然想跑路……去投奔我那遠方親戚熊本熊!
在靜靜地看了幾條彈幕后,唐僧裝出一副為難的表情,看向白衣秀士,歉然道:“貧僧乃是唐朝皇帝御命欽差,要上那西天大雷音寺求取真經,以大乘佛經超度天下亡魂,事關黎民百姓,因此不可耽擱一日,請兩位仙長恕貧僧無法前去。”
白衣秀士聞言,略微有些失望,卻也聽得出唐僧話音中的堅決,只得作罷。
“既然如此,在下便也不強求,我觀天色已晚,方才上師又多番勞累,不若早些休息,也好再度上路,我們兩兄弟便不在此多留,告辭。”
白衣秀士說完,微微一拱,凌虛子亦稽了一首。
“二位慢走。”
唐僧雙掌合十,他話音落下,白衣秀士與凌虛子兩人,便悠悠然轉身向院門外走去。
雖只有短短一兩時辰,但兩妖的禮貌與灑脫,收獲不少觀眾的好感。
嗯,這倆妖怪還挺有禮貌,這大概就是中華美食帝國可怕的同化能力了!所以唐長老啊他倆你就別吃了吧,這樣的妖怪不多了!
對,看起來這是倆挺講究的妖怪,長老留他們一命吧,上天有好生之德不是嗎,動滑稽。
我不贊同你們的意見,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你們真的相信這倆妖怪是好妖?
樓上搞事情哦,你見過哪家兇殘妖怪會像這樣!
觀眾們的爭論,也是唐僧心中所顧慮的事,而在他沉思之時,廣場中的僧人們,卻是紛紛動了起來,將案臺廚具一一撤下。
其中一名小和尚從僧眾中走到唐僧面前來,雙掌合十,道:“上師,方丈讓小的來引上師去臥房。”
小和尚的話打斷了唐僧的思考,他先道了聲謝后,便向孫悟空招招,跟在小和尚身后,往臥房方向行去,準備回臥房接著想。
而與此同時,金池長老已然回到自己位于院內的臥房中,短短兩百多步路的時間,他已然又變得老態龍鐘。
坐在松軟的獸皮床墊上,金池長老癡癡地望著眼前跳躍的燈火,仿佛看到一條火龍在騰空翱翔,他越看越悲,越想越悲,后來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他凄厲的哭聲刺破窗欞,傳向四周院落,住在附近的僧人們聽到后,都不敢入睡,忙聚集起來推門而入,其中一僧正是先前引唐僧入寺的廣智和尚。
廣智和尚素來與金池長老親近,忙越過眾僧,蹲在他面前,急切道:“方丈,你怎地哭成這樣?不要哭了。”
金池長老一聽,哭嚎聲更烈:“老衲只哭無緣,看不得唐僧那凡夫俗子,竟能坐享真龍。”
廣智和尚輕聲一嘆,道:“方丈您年事已高,即便得來真龍,也等不到其長大,你只消看看便罷了,何須痛苦?”
金池長老哭聲不止,道:“老衲今年二百七十歲,空掙幾百頭珍禽,卻不如他有一頭真龍。”
廣智和尚搖搖頭,道:“方丈此言差矣,那唐僧乃是背井離鄉一行腳僧,您這等年高,又得修習仙家之法,一生卻也清福享盡。”
金池長老仰天長泣:“老衲雖是坐家自在,樂乎晚景,卻沒能親料理過真龍,若能教老衲做一道真龍盛宴,便死不瞑目,也不枉老衲來陽世間一場。”
廣智和尚眼珠子一轉,道:“方丈您要唐僧的真龍,那又有何難,我們明日留他住一日,后日再留他住一日,您想看多久真龍,咱們便留他多久便可。”
金池長老哭聲漸止,長聲一嘆:“縱然留他半載,那真龍也是他的,如何料理得來?”
廣智和尚心中浮現一計,笑道:“要想料理那真龍倒也容易,不如我等拿了槍刀,打開禪堂,將他們殺了,把尸首埋在后院,只我一家知曉,方丈以為如何。”
金池長老憂心忡忡道:“此計不妙,若要殺他,那義士和真龍卻是難事,萬一殺他不得,卻反招幾禍,如何是好?”
廣智和尚沉默半晌,忽道:“弟子道有一法,依弟子之見,不如喚聚東山大小房頭,每人要干柴一束,舍了那三間祠堂,放起火來,便說是他們不小心,我們也救不得。”
金池長老聞言,哭聲終于止住,又嘆又笑,心情復雜。
“此計妙也!既不傷真龍,又承了那凡人的因果。只是今夜之后,老衲必得多念幾遍往生,焚香禮佛,為上師求個好來世。這凡人吶,哪承得了真龍氣運?今夜氣運盡了,老衲便做一樁善事,接下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