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名生在江南長在江南的人,韓樂怎么可能聽錯這酥軟的吳語?
盡管那歌聲轉瞬即逝,但他還是能清晰地判斷出來,這就是蘇州評彈的風格無疑。
因為女聲相對飄渺,他也只能聽出這些,可能是《蘇州好風光》,也可能是蘇州評彈中較為古老的曲牌《大九連環》。
只是那熟悉的三弦和琵琶聲絕對錯不了!
再加上這園林的風格……
韓樂心里的疑惑越來越濃了。
“這里就是機緣所在了。”
曲香香雖然看上去有些不耐煩,但仍然在解釋:“往里面走,別回頭,除了廊之外,誰喊你都別回頭。”
“能獲得多少機緣,就看你們自己的造化了。當然,僅限于樂師。武者進去是不可能獲得什么機緣的,甚至有可能深陷某些曲境之中。”
“明白嗎?”
說完這些,她便翩然離開。
很顯然,親傳弟子吳芝仙的失蹤,還是讓她很擔心,她還是急于去霧島上尋找她的蹤跡。
只是,她注定是找不到了。
韓樂看了一眼隱藏在不遠處的烏鴉。
“既然是樂師的事情,我們就不參與了。”
李俊單手抱劍,冷漠地說:“希望韓樂先生得到所謂的機緣之后,盡快和我們匯合。”
“畢竟,宗大人交代的事情還沒有眉目呢。”
韓樂挑了挑眉毛。
這李俊明顯話里有話,而且他對自己似乎有些不滿。
不過想想也釋然。
武者之間,向來好狠斗勇,他李俊乃是太安武道十星之一,年輕氣盛是常有的事情;青云榜副榜輸給了石泉,估計本來就讓他很郁悶了,但是韓樂卻輕松一掌拍死石泉,這就令李俊更崩潰了。
旁人恐怕都在說,李俊這個武道十星,名不副實。
你打石泉打生打死打了半天,還不如人家韓樂一個樂武雙修的一巴掌。
簡直可笑。
在這種情況下,李俊對韓樂有些不爽也是正常的。
韓樂也暫時懶得和他計較。
在場樂師一共有五人,孟欽、曹小晴、韓樂、徐相如、季云飛。
蓮花市的機緣,倒是太安的人占了更多便宜。
這讓韓樂懷疑,曲香香是不是另有意圖。
“如果真的是機緣,這也太大方了吧?”
不過他沒有猶豫。
而是按照曲香香的指示,眾人一個個進入了那園子里。
很快的,迷霧升起,前后之人,都失去了蹤影。
沒有人著急,因為曲香香說過,這就是機緣具體的體現。
每個人的機緣各自不同,不必相爭。
只要別陷入太可怕的曲境片段里,樂師們都是能獲得好處的。
韓樂走進那園林之中,只看到腳下有一條在池水上來回折返的小道。
小道建立在一個小小的湖泊上,湖泊兩畔,是曲折的回廊和院落,還有一些古色古香的廂房。
“你是來尋找機緣的嗎?”
一個聲音突兀地響起。
韓樂有些疑惑地看著四周圍,現四周圍并沒有人。
那聲音,來自于天上。
“不必找我,你看不到我,或者說,你看得到我——我就是這片園林。”
“我的名字叫廊。幾年之前,我見過一個人類,她的名字叫曲香香。她走的時候,說會帶一些人過來,尋找她口中所謂的機緣,是這樣的嗎?”
那個男聲非常溫厚,讓人聽了,就有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韓樂點頭說:“我的確是在曲香香的指引下進來的。”
“那就是了。”男聲似乎有些欣慰:“不知道多少年了,我這里,難得一次這么熱鬧。”
“你是她口中人類的樂師吧?”
“你想要什么機緣?構筑曲境?還是增長魂力?”
韓樂有些吃驚:
“這還能挑的?”
他越來越懷疑這是不是個圈套了?!
這世上的機緣,還有白拿的?
廊爽朗地笑道:“并非如此,我只是想跟你聊聊天而已。事實上,我能做的也很有限,不過只有知道了你們的需求之后,我才能指點你從這座園林里獲得你們想要的東西。”
說到這里,他的語氣中帶了一絲落寞:
“……你們估計是最后一批能得到機緣的人了。”
“說罷,你想要的是什么?”
韓樂猶豫了很久,他忽然說道:
“構筑曲境、增長魂力什么的,其實我都不想要。”
“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是誰?”
“這座園林,又是怎么回事?”
天空之上,許久沉默。
那男聲似乎是困惑了很久,才徐徐地問道:“這個世界,不是已經不一樣了嗎?”
“曲香香曾經跟我說過,人類之中誕生了一個叫做樂師的職業。只有依靠樂師,人類才能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下去。”
“如果你是一名樂師的話,應該熱衷于提升自己才對。為什么會問這些問題呢?”
韓樂笑了笑:“實力的提升,對我來說的確很重要。但那要依靠我自己,而不是什么虛無縹緲的機緣。”
“而且,我更在意的是另外一些東西。”
“比如,廊,你聽說過姑蘇嗎?”
狹小的院落里。
一聲巨響,那只守護的荒獸終于是慘叫著倒下,負責將其斬的武者面無表情地將那頭荒獸拖到一旁,就這么當著眾人的面,開始原地解剖起來。
“快把那株烈川草收好。”
“要是壞了藥性,我可要你好看!”
周銳厲聲喝道,頓時便有那小廝上前,小心翼翼地將那株烈川草收好。
余長歌和余酒行都是平靜地在一旁看著。
這已經是第三株了。
無論是質量上還是數量上,都已經達到了任青梅的要求。
這座園林果然不同凡響,里面孕育的烈川草附近的確有不少魂石伴生,而且守護的荒獸實力也一般,以華清人的配置,足以輕松鏟除!
那么接下來,就是攤牌的時候了。
余酒行的心跳有些快,他知道周銳之前一系列的做作,就是為了現在這一刻。
果然,在這個時候,周銳施施然打了個響指。
一旁自然有仆人將一份契約遞了過來。
“這份契約,不知道二位是否滿意。”
周銳笑瞇瞇地說:“畢竟我周家不可能免費幫你們的,我們可是冒了和整座華清市為敵的風險在為長歌的生命做努力。”
余酒行接過那份合同,只看了一眼,額頭上的青筋就是畢露!
這份契約簡直野蠻霸道,上面雖然同意將所有烈川草用于余長歌的治療,但余長歌將成為周銳的私人物品!
私人物品!不是妻,也不是妾,連寵物都不是!
刺啦!
余酒行二話不說,直接撕了契約。
周銳哈哈一笑:“不同意咱們可以再商量。”
下一秒,仆人遞上了第二份契約。
這份契約就緩和很多了,里面給余家留了不少面子,但里面仍然有些條款難以讓人接受。
余酒行冷著臉,再度撕掉了契約。
周銳依然成竹在胸地樣子,頗有誠意地親自遞上第三份契約。
余酒行狐疑地接過那份契約,臉上的神情依然很難看,但是卻露出了罕見的猶豫之色。
周銳眼底盡是自信。
余酒行這種小屁孩,在他眼里根本不成氣候。
連續三份契約,每一份都是有講究的。
前面兩份,就是在為這最后一份契約做鋪墊。
在看到各種極端不合理的恥辱條款之后,再看到相對合理、可能只要吃點小虧的條款,人的心理就會生微妙的變化。
特別是余長歌的性命和他們周家息息相關的時候。
余酒行極有可能做出讓他悔過一生的判斷。
他現在看上去就很猶豫。
猶豫就對了,猶豫就是準備接受周家苛刻條件的前兆。
周銳眼角含笑,他就喜歡這種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感覺。
怕!刺啦!
下一秒,周銳的臉色瞬間變得錯愕無比。
但見一只白皙的手接過那份契約,連看都不看一眼,直接撕了!
余酒行愕然。
周銳更是有些懵逼。
他沒有想到,自己勝券在握的第三份契約,居然還是被撕毀了。
這一次動手的,是一直不開口,已經被人當成隱形人的余長歌本人!
她不想活了嗎?
周銳的臉色很難看。
余長歌平靜地看著周銳,說:“我們余家,從來不和人談條件。”
“你們周家如果助我,來日必有重謝。如果想要要挾我們,那就沒有合作的必要了。”
周銳怒極反笑:“長歌,你未免也太極端……”
誰知道下一秒,余長歌猛然將余酒行往后一推,自己卻往前一站。
“酒行,走!”她的聲音短促而嚴厲。
下一秒,她的眼神宛如死神一般,盯著周家所有人:
“把烈川草交出來!”
周銳仿佛在看笑話一般:“你一個樂師,你在威脅我?”
“余長歌,你腦袋壞了吧?”
余長歌笑了,這是她上島之后,第一次笑。
她笑起來是真的好看。
只是伴隨著好看的笑容,她口中吐出來的字,卻讓周家一行人露出了驚恐的神色:
“給不給?”
“不給,我就把那頭怪物放出來,我們一起進去。”
“反正在那里面,我死不了。”
周銳的臉色難看到了極致!
他不敢置信地看著余長歌:
“你、你竟然是這種人!?”
余長歌很認真地回答:
“是啊,我就是這種人。”
“別廢話了,打劫,把烈川草交出來,不然,大家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