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石當然知道倭兵,他不止一次親眼看到倭兵在鄉野間抓捕百濟人,印象中是倭兵無比的野蠻和兇狠,還在小心肝亂顫,對方卻突然來個九十度彎腰致歉,一時間都沒有反應過來。
身份牌上面有姓名、戶籍、面貌身材特征和號碼,半島登記為漢籍的人基本上都有一塊,為的就是辨別身份。
半島現在到處都有倭兵在鄉野里抓捕半島土著,現在半島之民與中原王朝的百姓,雙方在衣冠穿著上并沒有差別,該是麻衣就是麻衣,只有在一些盛裝上面存在差別。
百姓的衣冠沒有什么不同,皮膚顏色自然也是一樣,倒是面部五官認真辨別還是不一樣的。比如半島之民大多單眼皮,兩目內眥間的山根會寬一些,鼻子也大多是豬鼻。
每個地方,因為環境以及氣候的不一樣,事實上人的長相真的是會存在區別,最簡單的就是冰寒地帶與溫和地帶的人鼻子就是不一樣的。除了鼻子這一點之外,皮膚的毛細孔大小和身上的體毛多寡也會存在很大的不同,甚至是在皮膚上面都會存在粗糙和細膩上的差距。
很多微小的特征并不是幾眼能夠看得出來,要不是事先知曉那些特征,壓根就不會覺得有什么不一樣。要不是印象深刻到一定份上,其實黃種人看白種人和黑種人都差不多一個樣,白種人和黑種人看黃種人又都是一樣的臉。
中原以及長江以南并沒有號碼牌這個玩意,半島上有大批的仆從軍,又在大肆抓捕半島土著,別奢望倭兵能夠分清楚到底誰是漢人,那么身份牌的存在就很有必要。
小野當漢國的仆從軍已經有四個年頭,從最底層的士兵混成了小隊長。他作戰未必有多么勇猛,該獲得的賞賜卻是從來沒少,有了一些積蓄寄回去讓家人在家鄉買了些田地,對目前的現狀感到非常滿意。
目前倭列島諸國除了極為少數的人有姓氏,要不然絕大多數人是沒有姓氏的,甚至是大部分人根本都沒有屬于自己的土地和財產,說白了就是某個武士名下的奴隸,那個武士又會是哪個貴族的士兵之類的。
倭列島諸國的現狀其實就是春秋時期的中原,只有士族才會有姓氏,士指的是武士和一些有爵位的人,也只有士才有資格參與戰爭,普通百姓是不允許持有兵器上高貴的戰場的。
倭列島的人以前想要改變自己的境遇幾乎沒有什么途徑,該是農夫就會一輩子都是農夫,武士身份講的是家族繼承,是不是貴族看得是投的什么胎。而這一些因為漢國需要仆從軍,列島諸國的上層就從民間大肆招人,也就給了原本是普通人的群體有了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
中原也有自己的演化過程,比如普通百姓能上戰場,是由于弩的出現。畢竟不管是近身兵器還是弓都需要經過長久且專業的訓練,訓練有素的武士宰百姓就和玩一樣,百姓還真的沒有多少資格參與職業戰爭。而弩只要孩子抬得動都能扣動扳機殺人,科技改變了戰爭,使沒有長年累月訓練的百姓也能持弩參戰。后面戰爭的規模越變越大,大批的武士先后戰死,不想亡國只能讓百姓上陣。
第一個大規模征召百姓參軍的國家是秦國,戰爭是秦與楚跨境之戰,后面秦與楚修好掉頭去攻晉。那個時候中原霸主晉國正號召一幫小弟一塊圍毆楚國,秦軍入晉境因為軍紀敗壞大規模屠殺平民,打破了戰爭由軍隊與軍隊解決的慣例。此后中原戰爭不再是為了征服迫使敵國交保護費,進入了總體戰階段,周室分封各國也是從那之后大批滅亡。
對了,春秋數百年的“默契”戰爭就是被秦軍打破。所謂的默契所指方向太多,其中就包括不殺百姓這一條。畢竟抓捕百姓當奴隸賣了獲利更多,哪怕不賣也能充作勞力。
春秋戰爭的默契還有一個極具英雄色彩的“致師”,也就是敵我雙方各出一車,于兩軍將士的觀戰中進行戰車與戰車的單挑,有些時候一場“致師”甚至都能決定到底要不要打下去。
有一個階段的楚國就相當喜歡“致師”,那是因為楚國有一個叫養由基的神箭手,他使用的箭矢甚至都要被楚王供奉在宗廟,戰時經過祭祀才會取出。
養由基的“致師”相當簡單,站在戰車之上等待“致師”開始,號鼓之下馭手驅馬拉車而出,他來個張弓射箭就立刻叫馭手收工,通常在他收起弓的時候,對面的敵將就已經中箭載倒。
比較詭異的是,敵方死了戰將,死去的戰將不但連人帶甲會成為養由基的所屬物,那支箭也必然會被歸還。
這種極具英雄色彩的“致師”還是被秦軍打破,當時的庸國就是要按照慣例“致師”,庸軍一切都還在準備時刻,對面的秦軍明明答應要“致師”卻無恥地發動了沖鋒。庸軍是在從上到下的懵逼中大敗,之后國家也被秦、楚、巴三國所瓜分。這一場秦軍與庸軍的戰爭傳達周室分封諸國,以后戰陣上也沒有“致師”。
秦國打破的規則太多了,其它國家還在打“征服”之戰,為的不過是壓服統治者讓老老實實地交保護費,秦國卻已經開啟了不為保護費而為攫取土地的滅國模式,其實是讓中原各國極度的不適應。
知道暴秦是怎么來的了吧?真就不是因為商鞅變法后的秦法,其實就是因為太多原有的既定規則被打破,早就讓中原各國對秦國的信用值持負數印象。
要是歷史沒有被劉彥改變,倭列島的很多規則是要到明治維新才被打破,其中包括普通人不能有姓氏,當然也不能當武士老爺才能當的士兵。
小野原來就是一個農夫,他從來都沒有想到那雙拿農具的手在某一天能摸到兵器,被征召到半島成了仆從軍的一員,是從最廉價的炮灰慢慢熬成了老炮灰,隨后是走了運因為資歷老替補成了基層小隊長。
因為本身命運的改變與漢國有關,小野天然上對漢國是充滿了感激之情。
如果僅是感激漢國改變了自己的命運,小野哪怕知道李石是漢人也不會彎腰九十度,其實是在戰場上看了太多漢軍的悍勇以及善戰,又知曉漢國疆域之廣,感激之余是異常敬畏,哪怕是對上普通的漢人心里面也是先矮了一頭。
李石看對百濟人那么兇狠和野蠻的倭兵對自己甚是恭敬,害怕和不安多少還有一些,卻會下意識將自己的腰桿挺直一些,就在小野的親自領路下到了轅門。
看守轅門的是漢國郡縣兵,小野多少是記得規矩讓李石站在轅門十步遠的位置,他自己則是踩著小碎步過去,人還沒有到腰已經彎了下去,臉上帶著諂諛不斷邊走邊鞠躬,到了更是彎腰不起地將事情講了個大概。
余章是戒備轅門的伍長,一開始就在好奇打量李石,聽小野講了個大概就對李石招手,等人離得近了,和煦地問:“可是遭遇了什么難事?”
小野還在一旁彎腰不起,被一名郡縣兵拉到旁邊也不知道細聲說什么,就不斷鞠躬,嘴巴里也不斷“是是是”應承個沒停。
李石看倭人軍官對王師的士兵那樣子,腦子里生起了自己都沒搞明白的情緒,聽到余章問話才趕緊扭頭看去,手足無措也不知道是該跪拜,或是該行什么禮。
余章已經開始在內心里皺眉,半島被解放的同袍其實并不多,就是大多都卑躬屈膝習慣了,真沒多少精神氣。他們駐扎在這里,隔三差五就會有同袍過來,通常還會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要不是上頭嚴令以春風一般的溫暖對待,真沒誰有那個耐心聽嘮嗑。
“啥?”余章聽李石講的斷斷續續,話語上也是東拉西扯,邏輯聽著更是能讓人繞暈,才算有那么點明白:“找回你的翁丈,然后你的翁丈是個百濟人,原先還是一個豪民?”
現在沒岳父這個稱呼,翁丈就是岳父。
陳朝就在旁邊嘀咕:“不是來找媳婦,就是來找翁丈,還特么都不是漢人。”
余章聽到袍澤的嘀咕臉色都黑了,他有聽過一些未經官方證實的傳聞,包括登記戶口的時候刻意各種放寬,其中有一些為的就是讓那些同袍看看什么是漢人的地位,壓根就不管誰是不是誰的媳婦,只要不是漢女,誰愛把誰弄成自己的媳婦都從官方上承認。
那么一搞真的搞出很多事,原先作為奴仆的漢人搶了半島某個土著的媳婦變成自己的,半島的一些貴女從高高在上變成了奴仆之妻。
翻身的漢人其實還是最謹小慎微的,知道還有這樣的操作之后,也沒有多少人敢過來“補救”,一些假冒漢家苗裔的人才是大膽,只不過這些假貨通常未能如愿。
現在可沒有聯網的網絡,想要確認一個人的身份千難萬難,確定了身份就是想知道在哪也不容易,本來就對“資源”被搶了有氣的余章,類似的事情遇得多了真有些惱火,可上頭有嚴令不好將火發出來。
異族女性還真的就是資源,軍方的有功將士都能申請,為妻為奴是將士自己說了算,卻不是所有單身漢都能在這一場滅掉半島三國的戰爭中獲得福利,對于資源被分配肯定心有怨言。
“簡單咧。”余章也沒想使太大的壞,表情依然和煦,就說:“參軍啊,戰陣之上取一顆敵方首級,可以贖回一個奴籍的人。想將你的翁丈領回去,這是最直接的做法。”
李石從未想過要參軍入伍,想的就是好好跟解幼過小日子,一聽之下就有些傻眼,怔怔地問:“沒其它法子嗎?”
余章一陣“呵呵”輕笑,臉上的和煦微笑被收起來,變得有些冷漠:“什么都沒干就獲得自由,還得到了一個媳婦,已經是王上開了天大的恩,還想怎地?”
“我、我……”李石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小人不會殺人。”
這一下不但是余章在“呵呵”,是在場的人有一個算一個都在“呵呵”,沒有離去的小野賠笑著心里卻是感覺怪異。
小野這個想法剛生起來就被自己掐滅:
每天來軍營尋求幫助的漢人并不少,他們是真的將解救自己的漢軍當成了王師,就是過來的目的真相當操蛋。
余章還沒有解決李石的事,碰上一個來尋求幫忙找丟失了的鴨子,要不是內心里不斷催眠自己要像春風一樣的溫暖,真很想操刀砍死這幫啥屁事都來勞煩軍隊的家伙。
找鴨子嘛?小野覺得到了自己表現的時候,討好地請求一定要讓他來執行這個任務,后面又小聲地解釋:“他只想要找回鴨子,大可隨便找一只鴨子充數。”
半島上的漢國郡縣兵只是起來管理和威懾作用,真正干活的還是那幫仆從軍,余章就揮揮手,就是讓小野干活前先進行報備。
站在旁邊沒人理又自己踟躇半響的李石,他重新湊了上去,沒那個眼色看余章其實已經非常惱火,期期艾艾地問:“小人該在何處報名?”
“啥玩意?”余章都忘記剛才調侃李石的事了,重新問了一遍,不耐煩地對陳朝說:“帶他進去找黃隊率。”
陳朝驚訝地說:“咱們這里沒有誰能征召兵源呀!”
余章當然知道這個,漢國想要當兵的人大把,導致的是軍方能夠對兵源挑挑揀揀,除了出身之外還需要足夠的身體素質,他就對瘦弱的李石成為袍澤沒報希望,看李石這人腦子好像有些不正常,只是想要履行職務,該怎么去處理就是上官的事了。
這么件事情后面其實發展得頗為精彩,包括李石一聽半島沒誰能征兵,千辛萬苦跑去乘船到中原,后面還真成了漢軍一員,數年之后是沒找回解老,他自己也戰死在漢國對薩珊的戰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