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節揚州
搖了搖頭,嚴續臉上露出一抹詭異的神色,“大兄,恐怕未必如你所想的那樣呢。”
“哦?”嚴序微微一怔,訝然問道:“何出此言?”
“大兄你高估了那些人的節操。”嚴續搖搖頭,不無譏誚之色,“眼下強弱易勢,李吳根本無法和徐州相提并論了,誰都要考慮未來了,尤其是那些大姓望族,背后都是家族數百人身家性命,他們怎么肯替我那位老丈人殉葬?”
“哦,你來接我之前就有先兆?”嚴序瞇縫起眼睛。
“豈止是先兆?我還沒從揚州出發北上,投貼就已經堆滿了案頭,都是聰明人,都知道笨鳥先飛,先和大總管府下政事堂參知政事的弟弟打好關系,未來不是能搶到更多的利益?”嚴續淡淡的道:“有時候我都在想,這些人平素道貌岸然的樣子,怎么就能一下子就翻轉過來毫無顧忌?”
“正如你所說,都是利益攸關,關乎自己一族人命運,如何不能丟下那些東西?”
嚴序嘴角浮起一抹笑容,如果是這樣,他的壓力就要小許多,就怕太多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老家伙來不依不饒,如果大家都能理性現實的面對這一切,那就要好久解決許多。
“大兄,你考慮過郡王你到揚州,除了招撫人心外,還有其他意圖么?”嚴續瞥了一眼兄長,壓低聲音道。
“當然有。”嚴序在自己親弟弟面前自然不會諱言,“招撫人心的目的很簡單,盡快恢復揚州生計,讓揚州重現昔日繁榮輝煌,預計郡王會很快新設淮左鎮,屆時和州和滁州大概要劃歸淮左鎮,而淮左鎮的意義就是要為未來經略江南做準備。”
“應有之意。”嚴續點點頭,他以估計到了這一點。
現在江南亂局其實是對徐州很有利的,一個江南東道現在就云集了越國錢氏、閩地王氏已經李吳,還有幾家獨立小勢力,而蟻賊還在宣州虎視,可以說這種大小相制的局面對現在還無力南下的徐州大為有利。
這也是為什么徐州會轉變態度支持李吳在江南立足,就是要防止越國錢氏趁勢坐大。
“大兄預計郡王打算什么時候南下江南?”嚴續進一步問道。
“不太好說,這要看在河北和中原的局面變化。”嚴序搖搖頭,“郡王對河北很看重,一直把契丹人視為頭號大敵,愚兄琢磨著郡王可能要先解決契丹人。”
“契丹人?!”嚴續吃了一驚,“不是沙陀人?”
“郡王不太看重沙陀人,認為沙陀人后勁不足,而且入主中原之后反而會讓其陷入泥潭。”嚴序輕輕搖了搖頭,“愚兄也不知道郡王為何有那么強的底氣,對沙陀人不看重,反倒是對遠在東北的契丹人格外重視。”
“都是胡人,現在怎么看都應該是沙陀人更強大吧?”嚴續也是大惑不解,“汴洛被沙陀人占領,沙陀人氣勢大盛,契丹人與徐州之間還隔著盧龍鎮和成德鎮,盧龍鎮的劉守光據說也是驍勇善戰的宿將,契丹人再是勢大,怕也不能輕易壓服盧龍吧?”
“不太好說,楚揚一下,現在大總管府的主要精力都要轉向平盧和濮州那邊,郡王讓我來打前站,他會很快來一趟揚州,然后就要北返,所以才會這么急。”嚴序撫摸了一下頜下長須,“郡王有意讓愚兄常駐揚州。”
“啊?政事堂那邊的差事怎么辦?”嚴續有些遲疑,雖然常駐揚州是好事,但是政事堂的參知政事一職卻更是位高,不能放棄才對。
“郡王之意是讓我暫時留駐揚州,大概是以政務堂參知政事兼揚州刺史。”嚴序沉吟道:“不過估計這不能成常態,勛公以參知政事兼徐州刺史,那是因為勛公就在徐州,我這在揚州就不適合了。”
“唔,若是兼任最好,但不能長久,卻是一道難題。”嚴續眼中有了幾分期盼,“大兄之意……”
“嗯,此次你要好生表現,郡王并不忌諱父子兄弟同朝為官,勛公父子,王序王樸父子盡皆如此,所以你無需擔心,只要你表現上佳,愚兄會向郡王和陳大人推薦你,縱然不能留在揚州,亦可到楚州或者滁州、和州。”
嚴序沒有太多的感情波動,自己這個弟弟的才華本事他心里還是有底的,只要能給他機會展示,定然能大放光彩,這一次就是機會。
“兄長放心,定不會辜負大兄的期望。”嚴續鄭重其事的道:“小弟已有一些想法,待兄長稍事休息之后,小弟一一道來,請大兄參詳。”
“嗯,自當如此。”
船慢慢靠岸,碼頭上已經站滿了來迎接的官員士紳,連先一步到的樞密院樞密使梅況都親自到碼頭迎接,倒是讓嚴序吃了一驚,三步并作兩步下船,“何敢勞樞密大駕?”
“呵呵,參政乃是奉王命而來,梅況迎接才是正理啊。”梅況也是抱拳一禮,哈哈大笑之后壓低聲音道:“參政遠來辛苦,不過還得要再辛苦一下,這揚州滿城士紳商賈都是惴惴不安,就等參政寬慰他們了,梅況是武夫,再怎么說,他們也難以釋懷。”
按照徐州大總管府的規制,文武分制,政事堂和樞密堂各不相涉,參知政事和樞密職位相當,所以說不上誰比誰高一級,按照江烽的說法,戰時狀態軍務高于一切,但平常狀態下,軍將便不得過問政務,尤其是地方事務。
“王命在身,義不容辭啊,可如果這幫昔日同僚親友不識時務,嚴某也免不了要得罪這些家鄉父老了。”嚴序臉上露出一抹苦澀之色。
雖然明知道這在所難免,但是真正面對這些昔日同殿為臣的親朋故舊,甚至免不了惡語相加,這份滋味,也只有嚴序自己才明白,不過話說回來,有人罵,那自然就有人捧,若是沒人罵,那也就意味著你這個人沒有價值意義,無人問津者,何足道?
嚴序當然不愿意做何足道的對象,那么要好好敲打梳理這幫昔日的同僚故舊,讓他們明白當下的形勢,主動報效,為郡王所用,這就是一個相當考究的手藝活兒了。
揚州富奢,鹽商之富豪冠甲天下,而除開天下聞名的鹽商群體,還有幾個群體同樣不可小覷。
一是海商。
揚州海商與廣州海商以及泉州海商乃是中土胡商中最大的一個群體,其中尤以大食海商為甚,比起粟特胡商不遑多讓,而波斯海商比起大食海商來就要遜色不少。
大食胡商中海商是其中最主要的一個群體,他們大多從初唐時就已經在廣州、揚州和泉州、明州這些通都大邑定居,娶妻生子,延續多代,到現在也成為這幾座以海貿聞名的大都市中商人群體中極具分量的一個群體。
相比之下,壽州這幾年商業雖然也發展起來了,但是由于地理位置原因,在海貿方面還遠不能與揚州、廣州和泉州、明州這些城市相比,更多的還是承擔著一個分銷商的角色,大多是從揚州那邊進貨來分銷。
不過隨著壽州商貿日益發達,徐州方面也刻意開發淮水與其支流如汝水、潁水、渦水、渙水、肥水、澮水整個水系的航運,使得交通便利優勢更進一步凸顯,已經有不少胡商開始進駐壽州,尤其是壽州對淮南道中西部和河南道中部州郡的輻射力開始顯現出來,使得這一趨勢越發加快。
揚州光是大食海商就有數百家之***斯海商亦有數十家。
除開海商,還有一大群體,那就是錢商,或者說經營質庫和柜坊的商人,這些商人其實也就是后世同行錢莊商人的雛形,或者說就是后世銀行家的雛形,而質庫和柜坊就是借貸、質押等混業經營的雛形。
在揚州的這個群體中,仍然是大食胡商占據著主導地位,他們大多是由在本地駐留的海商慢慢衍化而來,依靠自身良好的信譽和雄厚的財力,迅速建立起自家的客戶業務網絡體系,進而與本土商人結成行會,壟斷著整個借貸行業,甚至連李吳政權急需用錢的時候,一樣要找他們借貸。
除開海商和錢商,揚州還有兩大群體,一個造船商群體,一個是絲織商人群體。
揚州造船業自古發達,尤其是大運河開鑿以來,揚州作為鹽運和漕運的中心城市,造船業迅猛發展,已然成為淮南道最重要的造船中心,壽州遠不及揚州。
唐代宗大歷年間,光是鹽鐵轉運使劉晏一人就建成了十家造船工場,用于打造漕運船只,而中唐以后,私營造船工場更是不可勝數,反倒是官營造船工場日益凋落。
絲織業一樣是揚州最終的支柱產業之一,光是揚州城中絲織作坊就達到千余家,窮家女子去絲織作坊中作業的就超過三萬人,極盛時期超過五萬人。
造船商人和絲織商人都是揚州工商業主的大群體,他們算是代表揚州實業商人的中流砥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