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延司和郡公大人的見面沒有持續多長時間。
或者說這位郡公大人對自己似乎很了解了,言簡意賅,直指核心。
對方只問了自己一個問題,加入淮右能得到什么?
這個問題聽起來很俗,讓劉延司也有些惱怒,難道說劉某在對方心目中就如此不堪?
但是當對方細細道來之后,劉延司才覺得自己領悟能力竟然是如此薄弱,竟然被對方一番話就像是對自己來了一番剖析,讓自己如同之人活生生的站在人前。
加入淮右能得到什么?錢財?
雖然不敢說視錢財如糞土,但劉延司卻是對錢財沒什么太多追求。
武道進境?
沒錯,現在劉延司已經是小天位強者,潤丹前期瀕臨突破,也許稍許有些機緣,就能跨入潤丹中期,但是劉延司并沒有在這上邊有太大的執念,他覺得也就是緣分而已,也許不經意間,就能踏前一步,太過執著,反而落了窠臼。
權勢?
在平盧他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心態上也早就平和寧靜了。
那自己還追求什么?寧肯背上一個背主之名,也要列入淮右班列?
或許就是那一顆不屈之心?一顆想要證明自己的不屈之心?
江烽入抽絲剝繭一般的透徹分析讓劉延司很是不自在,但是他卻不得不承認,對方對自己的內心想法幾乎是了如指掌,這甚至讓自己有些驚慌。
洞察知悉人心到這種地步,可謂妖孽。
江烽的論斷很有些新意,什么第一層是倉廩足而知禮儀,大概就是滿足肚腹和身上衣衫的需求,再其次就要感覺安全和幸福,嗯,聽起來好像還像那么一回事兒,細細咀嚼,劉延司也覺得頗有道理。
想當初自己從軍時,似乎就是為了圖個肚皮囫圇飽,一直到遇到自己師尊,武道精進,沖陣斬將,習得兵法,出人頭地,再無人敢挑釁于自己,好像這種感覺就很滿足。
但是慢慢自己似乎就有些不滿足了,覺得自己也許可以做出更大的成就,應該有更大的舞臺供自己發揮表演,所以自己一直希望平盧軍能更強大,甚至在明知道南下海州是一個不太明智的舉措,明知道可能會招來淮右的進攻,但是想到如果真的能拿下海州,其鹽利也許真的能供淄青軍擴編成功,自己亦可在經略河朔上一展身手,所以最終還是沒有堅決反對節度使大人的南下之策。
江烽談到了對自我期望的認可和追求,追求自我愿望的實現,追求獲得其他人的認同和尊重,而淮右能夠助自己實現這個希望和目標,并列舉了許多條件,不得不說,打動了自己,一直到那個時候,自己才真正放下了先前彷徨迷茫的心,開始全副身心來為實現這個目標來努力。
雖然在平盧軍之后地位尊崇,但是劉延司卻沒有多少機會能夠一展自己的能力,與河朔那邊的小打小鬧,意義不大,而東海賊更是不值一提,甚至在南下海州時都沒有遭遇多少戰事,這也成了劉延司頗為郁悶的一大主因。
現在自己終于可以正面直視北地霸主沙陀人,也許還會遭遇淮右宿敵蔡州袁氏,也許日后還會與契丹人的勃勃野心相碰撞,這是何等讓人壯懷激烈的絕佳機會!
正是基于此,劉延司才愿意背負上這個罵名,作為武人,沒有什么比能在戰場上與最強的敵手來較量并戰勝之更愉悅的事情了。
正想得出神,背后洪葵的聲音傳來,“都督,前面就是七里亭了。”
“唔,不需要停息,直接趕路,都蕭縣再好生休息。”劉延司回過神來,點頭道。
“都督打算在蕭縣駐留多久?”洪葵策馬趕了上來。
“哦,葵兄認定某不會在蕭縣停留?”劉延司笑了起來。
這個洪葵,算是半個熟人,當年洪葵守乾封,和齊州的亭山接壤,時不時還要到齊州那邊來打秋風,劉延司雖然沒有和對方交過手,但是張君越和王守信都曾經和對方的騎兵接戰過。
洪葵仗著地利和馬快,屢屢騷擾齊州,來去如風,動輒往泰山里一鉆,王守信和張君越卻是拿他沒法,現在大家伙兒卻是同殿為臣了。
“呵呵,都督豈是守成之輩?”洪葵笑得很有些詭異。
“郡公有令,葵兄莫不是要讓某去以身試法?”劉延司也笑得很放蕩。
“郡公之令自然有由頭,若是咱們能讓郡公釋懷,那郡公是不是會同意了呢?”洪葵挺起胸膛,一夾馬腹,讓胯下健馬加快速度。
“葵兄,你這是在挑釁郡公軍法,某可不會去犯忌諱,刀斧加身時,某比不得你們,大帳之中,可是無人替劉某緩頰。”劉延司搖搖頭。
“都督此言差矣,若是某等犯了事,恐怕郡公必會嚴懲,但若是都督和王都督他們犯了事,那郡公定會網開一面。”洪葵很肯定的道。
王守信已經就任武寧軍都督,柴永擔任其副手,朱茂以樞密使身份兼任天平軍都督,高金忠擔任其副手,楊堪只任樞密使,而俞明真則以樞密使身份兼任了牙軍都督,丁滿擔任其副手,盧啟明則擔任平盧軍都督,郎坤擔任其副手。
江烽這一輪的任命可謂大手筆,五鎮都督幾乎全是由投誠降將擔任,甚至連副都督也大多由投誠降將擔任,除了一個許子清算是老人外,其他諸將皆是近一兩年內投誠將領。
在這個問題上,也曾經引起了一些人的擔心,不過江烽倒是不太在意,五鎮諸軍的輪換調整補充也開始推進,像王守信調任武寧軍都督,除了原來其自身麾下的三軍精銳劃歸武寧軍外,其他五軍均是原武寧軍所部,也就是原來的感化軍主力。
朱茂那邊的情況也類似,雖然主力仍然是由原來朱茂麾下各部組成,但是新補充進來的六個軍,卻是原來淮右軍的主力,像羅鄴、趙文山、張寅諸部,都是原河朔軍過來經過補充錘煉的,也都頗有戰斗力。
而俞明真所部的牙軍,現在也擴充到了五個軍,除了丁滿原來的牙軍外,其余四個軍竟然是分別從平盧軍、原朱密在濟州新補充進來的一軍、原淄青軍抽來一個軍,以及武寧軍抽來一個軍組成。
江烽并沒有像想象中的那樣將許多將領投置閑散,朱茂、劉延司和王守信就不說了,像朱密、高金忠、張君越、王國禧這些人,江烽一樣照用不誤。
他有這個自信。
一條最重要的原則就是,各軍不允許自己掌握軍資和糧草輜重,統一由后勤部門進行管理和配送。
再加上在軍一級的軍官中,大梁系、廬州系、徐州系、兗州系以及現在的平盧系基本上算是平分秋色,這種平衡的局面對于江烽來說反而成了最好不過的結果。
當然江烽也很清楚,這種平衡不是沒有弊病,一個最大的弱點就是一旦戰事不順,就很容易激發其中矛盾,現在江烽需要解決的就是要利用幾場戰爭來錘煉融合這些軍隊。
這道題不好做,但是卻不能不做。
江烽的底子太薄了,最早起家的固始軍已經被稀釋得差不多了,也就是在淮右軍中還有一些影子,到后來是大梁系軍官的加入才開始讓淮右軍的體系真正成型,壽州和廬州的加入使得淮右軍的格局再度發生了變化,但尚未來得及真正融合,感化軍和泰寧軍體系又加入了進來,還未來得及喘口氣,平盧軍體系又加入,這種格局雖然充滿了勃勃向上的銳氣,但是也不可避免的帶來一些混亂和矛盾。
能不能讓這支隊伍打熬出來,渡過這一段最困難的階段,決定著這個看似龐大的政權命運。
“好了,葵兄,無須在某面前給某煽風了,某可以上書闡明自己的道理想法,但若是郡公不下令,先斬后奏這種事情,某是不會去做的。”劉延司斷然搖頭。
這點分寸他還是把握得住的,也許洪葵說得沒錯,自己和王守信都是新附之將,江烽肯定會優遇幾分,只要不是違逆,再怎么都會給幾分薄面。
但人貴有自知之明,劉延司可不愿意在這些問題上犯錯。
洪葵有些遺憾,看來都督大人也還是很謹慎,但洪葵卻認為在宋州問題上不應當謹慎保守。
如果被蔡州得去,那么不但徐州會受到威脅,同時也會對北面郡公已經明確表示要納入天平鎮管轄的曹州和濮州也將受到威脅。
“走吧,葵兄,郡公和樞密堂諸公自然有打算,我等遵照執行即可。”
劉延司也是老狐貍,不會輕易入彀,不過若真是淮右不介入與蔡州爭奪宋州的戰事,那就太可惜了,他一直希望好好和這個被許多人都高度評價的蔡州袁氏較量一番,看看其麾下諸子究竟有何等能耐,敢于反出大梁,現在更成為了大梁的掘墓人中的一員,一旦埋葬了這些人,局面也許就會更加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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