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也曾暗暗的發誓,自己要做賢君來著,他有一些日子總在想,遇到這樣的事,自己是父皇會怎樣想,他曾很珍視這個江山這個社稷,哪里大旱了,他便開始絞盡腦汁,急得睡不著覺,他好不容易有了主意,第二日興沖沖的跑去跟師傅們說,師傅們總是面面相覷,然后就說陛下不可,或是說陛下圣明,不過此事……
總之,自己的一切想象和努力,最后總是會付諸流水的,任何人都不會有有一丁點想去實現自己想法的努力,他們只是按部就班的告訴自己,自己應當如何,現在……朱厚照依然覺得自己沒有錯,可是為何,所有人就覺得是自己錯了呢。
乘輿已到了殿前,劉瑾笑吟吟的提醒著朱厚照上輿,朱厚照卻是背著手,眼里閃爍著淚花,有一種哽咽的感覺,酸酸的情緒;他別過頭去,不教劉瑾看出自己的變化,便故意氣急敗壞道:“不去了,不去了,去了做什么,去叫人,叫人,今兒不準讓那花豹吃兔子,朕要懲罰它,餓它一日,不,三日!”
他跺跺腳回到了殿中,情緒又開始變得暴躁,然后呵呵……呵呵的冷笑,他自己也不知在笑什么,或許……只有這樣,他才覺得能保護自己,不讓人看出自己的情緒,不教人看出自己的脆弱。
他越是脆弱,就越是要胡鬧,就越是讓人覺得他是個暴君。
劉瑾嚇呆了,連忙拜倒在地,膽戰心驚地道:“陛下……奴婢萬死。”
朱厚照瞪大著眼睛,手指著他,頤指氣使地道:“你當然該死,你們都該死!”
只有在劉瑾和其他伴伴面前,朱厚照才可以這樣無端的胡鬧,他不敢對師傅如此,不敢對六部九卿如此,連一個小小御史,也隔三差五的關心一下他的性生活問題,偶爾總是要說幾句,陛下年紀不小,后宮佳麗三千,何故還沒有子嗣?然后提出各種猜測,大抵是陛下是否孌童,或者身體有什么問題,又或者是不是過于荒淫,甚至說你花式過多,玩過頭了。
碰到這種不要臉的家伙,朱厚照居然還是乖乖的忍住,他也只有自己關起門來,就好似游戲一樣,他暴怒的時候,才能在劉瑾和張永、顧大勇、馬永成這些伴伴們面前宛如君臨天下一樣,厲聲呵斥他們。
而這時候,劉瑾這些人,總是很配合的身如篩糠的樣子,乞求朱厚照的原諒。
朱厚照怒視著劉瑾,今兒的火氣比往日還要大:“你怎么不該死,你跟著朕這么多年,也不曾出什么力,你就知道天天說該死,可是倭寇來了,倭寇來了你說該死有什么用?倭寇來了,殺的是朕的百姓,燒的是朕治下的屋宇,搶掠的是朕的女人,傷的是朕的體面,挑釁的也是朕,這個時候,你在哪兒呢,你還在說該死,你只會這樣說,只是應聲蟲一樣,朕要你們有什么用?”
劉瑾繼續哆嗦的樣子,顯得很是畏懼,似乎感受到了天子的雷霆之怒,便更加‘害怕’,不過被朱厚照一番質問,他好好地想了想,居然覺得無法回答,可是這時候,朱厚照催促道:“你……你無話可說了嗎?你不愿意為自己辯解了嗎?你這個蠢材,你說啊,你說啊,說了,朕就饒你。”
劉瑾哭笑不得,又冥想了老半天,最后把頭埋下,屁股高高撅起,道:“奴婢……該死……”
朱厚照呆住了。
他心底深處,很希望劉瑾給他一個滿意的回答,比如說事情緊急啊,比如說陛下太圣明,其他人智商沒跟上啊;可是劉瑾的回答還是老三樣奴婢該死。
他氣得打抖,舉起手來要打劉瑾,手高高揚起,劉瑾就趕忙屈著身抱頭,朱厚照把手揚在天空,就摔不下去了,他很無力的嘆口氣,然后站直了身子,然后坐下,道:“劉伴伴,給朕泡茶來吧,朕渴了。”
氣消了啊。
劉瑾很利索的站起來,興致勃勃的去斟茶。
一副茶到手,這時,卻有小宦官心急火燎的進來,拜倒在地:“內閣的師傅們求見陛下。”
求見……
朱厚照又很不高興了。
今兒不就是沒有去坐朝嗎?怎么就沒玩沒了,居然還追到了暖閣來,他很氣憤的把茶盞重重的頓在案上,茶水便潑出來,熱茶燙的手頓時紅了一塊,他氣沖沖道:“求見,有什么好見的,朕不是說了,朕今兒身體不好,朕……朕的舊疾發作了。”
那小宦官要去回報,朱厚照終究又不忍心起來,宮中是不能騎馬和坐轎的,師傅們要從內閣到暖閣來便得步行,這樣大的太陽,宮外考得像火爐似的,很是辛苦。
他嘆口氣,本質上,他不愿意傷害任何人,也正因為這樣的性子,才使人步步緊逼,自己卻不得不步步后退,除了自己關起門來耍一點小脾氣,或是用消極去對抗一下,事到臨頭,他又退縮了,他只好道:“叫進來吧,讓人多添一些冰來,去準備幾盞茶。”
那幾個父皇身邊的人,說也奇怪,有時候恨得要死,可有時候,又恨不起來。
如朱厚照所料的一點兒也沒差,幾個閣老進來時,個個都是大汗淋漓的,劉健年紀最大,幾乎是被謝遷攙著進來的,來到這兒,下腳都有點兒起浮打晃,卻還是鄭重其事的要拜倒,道:“老臣見過陛下……”
朱厚照忙說:“諸位師傅請起,不必多禮,賜坐,諸位師傅,朕真的是舊疾發作了,哎,在詹事府騎馬時摔下來落的病根,至今也不見好,隔三差五總是疼,朕沒有偷懶的意思……”
他急于要辯解。
閣老們卻是面面相覷。
謝遷是急性子,劈頭就道:“陛下理應保重龍體,本來臣等也不愿意叨擾陛下,實在是南邊大捷,這樣的好事,自然非要稟告不可,臣等是來報喜的。”
報喜……
朱厚照猛地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