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冰冷的氣氛頓時升級。
安媽早就不知蹤影了,老衛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退了出去,大廳里只剩下爺孫倆。
溫承御隨手點了一支煙,送到嘴邊,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按在了煙灰缸里,不怒反笑。
“老爺子兒,我看你如今也就剩下這點能耐了。”
老爺子似乎被重重噎了一下。
他比誰都清楚。
跟眼前這混小子斗嘴,最后吃虧的只會是自己。
更何況......
衛老嘆了口氣,握住拐杖的手松了松。
“我來,是想看看那丫頭。昨晚上雖然知道你們找到了她,可我還是一晚上沒睡。年紀大了,心里也就這點念想。可現在......”衛老抬頭看了看空蕩蕩的樓梯口,“那丫頭性子倔,我不放心。”
“她很好。”
衛老凝了凝神,語氣忽然變得有些遲緩,“我想了一個晚上,這么多年,丫頭確實委屈了。很多事情,我當時其實應該跟她說清楚才是。”
回應他的,是溫承御嘲弄的聲音。
“你敢嗎?”溫承御挑眉,語氣不帶一絲溫度。
衛老語塞。
“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我把衛氏給你了,我把丫頭也給你了。我珍貴的兩樣,我都給你了,你還要我怎么做?”
溫承御。
“老爺子,我早說過,我對你的爛攤子衛氏不敢興趣。我,只要蘇江沅。”
衛老心里忽然擁堵的厲害。
“阿御,都這么多年了,為什么你還是放不下?”不知想到了什么,衛老整個人的情緒換低落了下去,“兩天之后,就是他的忌日,他都走了快一年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在四周飄散開來。一生經歷過大風大浪的衛老,也都不由得覺得冷了起來。
“呵!怎么?聽您這話的意思,是想讓我到他墓上去祭拜祭拜,或者,磕幾個頭?”溫承御似乎覺得自己聽到世間最好笑的笑話,嘴角冰冷的弧度更加明顯。
“倒不是不可以。”
衛老眼前一亮,“阿御?”
聽說他來,溫承御心里清楚他的來意,自然早有準備。抬手拿過西裝外套,溫承御從里頭掏出一沓厚厚的照片類的東西,抬手扔到了衛老的跟前。
“去墓上看他的時候,記得幫我燒給他。”
照片散開,有些還落在了地上衛老的腳邊。
“這......”
四散的照片上,清一色全是女人。
泳裝的,妖嬈的,嫵媚的,清純的,的,衛老一張張看過去,手指越發顫抖的厲害。怒氣攻心,衛老雙手按壓在拐杖上,顫抖著站了起來。
“他是你爸爸!是我兒子!”拐杖在地上憤怒地一下一下不停敲打,“就算他生前做過多么可惡的事情,他都已經入了土了。他死前唯一的心愿,就是看看你,跟你說聲對不起。可你呢!”衛老的拐杖抬起,指向溫承御:“如果不是丫頭,你是不是一輩子都不打算回來了?!”
到底是生氣。
到底是悲憤。
生氣是因為,他生了個不爭氣的兒子,敗壞家風,親手葬送了原本美好的家庭。
悲憤的是,他為了一個約定,親手毀掉了他的孫子。
溫承御冰冷的眉眼定定地落在衛老氣憤的臉上。
那么多年,他沒有從這張臉上看到過一絲愧色。
“爺爺,我媽死的時候,你跟他也說過這樣的話嗎?”
衛老胸膛起伏,眼中不知道是因為憤怒還是因為難過,驟然一片通紅。他用了全力,困難地往前猛走幾步,抬起拐杖朝著溫承御就招呼了過去。
“打死你個不肖子孫!”
不遠處忽然闖進一抹白色的身影,朝著溫承御就撲了過來,“爺爺,別打他——”
衛老瞪大了雙眼看著忽然出現在視線里的蘇江沅,揮出去的棍子想收已經來不及。溫承御眸色一暗,長手一伸將蘇江沅整個人護在懷里,轉身將她護在身下。
“砰——”
拐杖絲毫不吝嗇的力道,超著溫承御結實的背部狠狠打了下去。
蘇江沅只聽到頭頂上溫承御一聲悶哼,被護在懷里的身體上一股力量壓下來,又很快消失。
“丫頭!”衛老奔過來,臉上一片慌亂之色。
那一拐杖揮出去,若是招呼到這丫頭身上,后果不堪設想。
溫承御陰沉著臉色,將懷里的蘇江沅微微推開一些距離,眼神沉郁,“還好嗎?有沒有傷到哪兒?”
蘇江沅近乎麻木地搖搖頭,視線從溫承御身上移到衛老臉上,說話有些艱難。
“爺爺,阿御他是......您的孫子?”
似乎在是這一刻,世界的某個小角落,再次坍塌。
四周一片沉靜。
沒有人開口回答蘇江沅的問題。
她忽然推開溫承御,挺直了背起身走到沙發上坐下。她臉上安靜的表情,看得衛老一陣心驚。
“丫頭......”
“爺爺,我想知道真相。”蘇江沅看上去很平靜,可越是平靜,衛老心里那種恐慌的感覺就越是強烈。
“對不起丫頭,我應該一早就告訴你。”他抬頭看向溫承御,目光異常復雜,“他是你衛叔叔的獨子,也是衛家四代單傳的孫子,衛承御。”
蘇江沅閉上眼睛,感覺到心尖上猛然一揪。
“所以,你才要我嫁給他的對嗎?”
蘇江沅不是傻子,既然他們的對話她沒有全部聽到。但最重要的那些,她該知道的也差不多都知道了。
“爺爺,因為你覺得阿御恨你,所以即使你養了我十幾年,他一開口,你還是把我給他了,對嗎?”
衛老搖頭,一雙眼睛通紅。
“丫頭,不是,爺爺不是那樣的人。”
可蘇江沅哪里聽得進去。
她扭頭,又將視線落向溫承御。
“你恨爺爺。所以你就是知道他的身邊只有我,才非要娶了我是嗎?也只有這樣,才算是解了你心頭的恨是嗎?”
溫承御如墨的眸子死死盯著蘇江沅,一抹少有的怒氣在男人的眼睛里旋轉。
“蘇江沅,不是。”
蘇江沅揮揮手,起身站了起來。
“,我不想聽了。你們都走可以嗎?”她扭頭,失魂落魄看向溫承御,帶著客氣疏離的祈求,“溫少爺,能不能讓我,自己一個人在房間里待會兒?”
一個完全喪失安全感的蘇江沅,一個對自己都忽然間喪失自信的蘇江沅,看的溫承御心里一陣一陣揪住發疼。
他張張嘴想說什么,最終開不了口。
蘇江沅麻木地轉身上樓,輕輕關上大門,將所有的是非都隔絕在大門之外。
大廳口,剛回到蘇苑的芮姨嚇了一跳。
“你們這是怎么了?”
眼見蘇江沅關上門,而客廳里爺孫倆相對站著,芮姨雖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卻也知道氣氛詭異。
她扔了手里的行李,快步走過來,看到衛老一張陰沉的臉,試探著想說什么,卻冷不防看到橫躺在地上的拐杖。
她彎腰想撿起來,卻眼尖地撇見溫承御白色襯衫下的紅色。
“阿御?!”芮姨想也沒想地掀開溫承御的襯衫,一條長長的血印子躺在溫承御的背上。芮姨手一抖,眼一紅,眼淚頓時就掉了下來。
“老爺子,您怎么能下這么狠的手?!”芮姨怨恨地看老爺子一眼,抬頭朝著外頭喊,“安媽!安媽!”
安媽和老衛同時沖了進來,看到眼前的一幕同時嚇了一跳。
“安媽,快到樓上取藥箱過來,傷口我要暫時先幫阿御處理。另外,打電話給阿良,讓他過來。”
安媽應了一聲,轉身急急跑開。
衛老自然看到了自己的杰作,心里擔心,臉上卻掛不住,抬抬腿,到底沒過來。
“老衛,我們走!”
老衛慢吞吞跟過來,不放心看了一眼溫承御,嘆了口氣。
兩個人一走,溫承御就被芮姨拖到了沙發上。
“芮姨,我沒事,不用擔心。”
芮姨白了他一眼,眼里滿滿的都是心疼,“怎么樣才算有事?到底是自己的孩子,沒見過下手這么重這么狠的!”
溫承御默不作聲,滿腦子都是蘇江沅一張失神絕望的臉。
“阿御,有點疼,你忍著點。”
溫承御忍不住,多大的傷口,多疼的感覺,都比不他的江沅心里的疼吧?
“芮姨,江沅她,都知道了。”
芮姨正全神貫注給溫承御處理傷口,冷不防一愣,反應過來,手里的工具瞬間掉了下去。
臥室里漆黑一片。
蘇江沅靠著門板坐在地板上,視線黑暗,依舊是黑暗。
莫名地,蘇江沅覺得自己這么多年,活得有點冤。
她忽然有一種......白來一遭的感覺。
她一直以為爺爺是愛她的。
從小進入衛家,爺爺說她是蘇江沅。她便堅定不移地相信自己就是蘇江沅,并且那么努力地想要將蘇江沅的角色扮演好。爺爺給了她一個家,讓她免受時間遺棄之苦。她心他,愛他,也一直覺得他是這個世界上永遠不會拋棄她的人。
可是,事實并非如此。
她到底抵不過溫承御的一種怨恨。
為了這一種怨恨,她的幸福,到底抵不過爺爺心里的那一抹愧意。哪怕知道她還有林睿塵,哪怕知道她不愿意,還是義無反顧將她推到了溫承御身邊。
十多年的感情啊,到底不夠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