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粹是怎么將匈奴大王的姬妾拐走的?沒人知道,雖然匈奴人聲稱那是一次暴力劫持,但東海王覺得那名姬妾十有是自愿的,鄧粹的身材、相貌都是一等一,能說會道,到達匈奴營地的第一天,就引起了匈奴大王身邊所有人的注意。
可是誰也想不到他真敢做出這種事,匈奴人想不到,東海王更想不到,差點因此喪命。
匈奴女子擅長騎術,換上普通士兵的衣服,與鄧粹和四名隨從,帶著二十多匹馬,當晚的酒宴結束之后不久就離開了營地,直到次日清晨才被現,人早已不知去向,匈奴大王派出十幾路追兵,直到東海王離營的時候,仍沒找到線索。
“鄧粹甚至沒給我一點暗示!”東海王心存余悸,聲音還在顫,“說跑就跑了,他想害死我,他故意的,就是想害死我!”
崔騰實在忍不住了,撫掌大笑,“好一個鄧粹,逃跑之余,還不忘借匈奴人之手替陛下懲處叛徒,下會見面,我一定要敬他三杯。”
東海王沒敢站起來,跪在地上怒道:“我不是叛徒!”然后轉向皇帝,換上一副嚴肅的面容,“雖然探路的計劃失敗了,但是我沒有白走這一趟,打聽不少重要消息。”
東海王躲在嚴肅背后心翼翼地觀察,希望能從皇帝不動聲色的臉上看出一點情緒,可他失望了,皇帝既不憤怒,也不喜悅,好像根本不在意東海王的存在。
韓孺子在想鄧粹,迄今為止,他已經想方設法派出去不少人,大都杳無音訊,本來被寄予厚望的卓如鶴已經被抓,塞外雖有辟遠侯張峪鎮,但那是一位守成的老將,輕易不會落入匈奴人的陷阱,但估計也想不出奇計來救皇帝,至于南方的楚軍,人數既少,還受臨淄叛軍的牽制,更指望不上,鄧粹一下子成為晉城和皇帝的最大希望。
可鄧粹行事乖張,以隨機應變為準則,敵人無從預料,自己人也猜不到他下一步會怎么做。
韓孺子心里暗自嘆了口氣,他還是得想更多辦法自保,目光終于定在東海王臉上,“你打聽到什么重要消息?”
東海王心情稍稍放松,正要開口回答,崔騰開口道:“且慢。陛下,先讓他說說是怎么得到消息的。匈奴人就這么將他放回來,可有點古怪”
“有什么古怪的?匈奴大王根本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以為我是普通的勛貴。”東海王真怕自己死在崔騰嘴下,辯解之后,還是先說消息來源,“匈奴大王身邊有一名通譯,從前是楚人,我花了不少心事討好他,從他那里得到的消息。”
韓孺子抬下手,示意東海王可以說下去。
東海王早已準備好,“根據通譯的說法,加上我的猜測,大單于之所以派人和談,其實別有用心。”
“你還是少猜為好。”崔騰就是不肯放過東海王。
東海王惱怒地瞥了他一眼,繼續道:“臨淄叛軍與匈奴人勾結,堅守不出,指望得到匈奴人的支援,可是北地未平,大單于不愿分兵南下,于是只派出一萬騎兵前往臨淄,原以為能與叛軍里應外合,趁亂擊俐軍,可是沒能成功。”
“匈奴人戰敗了?”韓孺子問,他對柴悅還是很有信心的。
“我不敢對陛下撒謊,事關匈奴人的顏面,通譯不肯透露真實情況,但我猜——”東海王又瞪了崔騰一眼,“那一萬騎兵必而展不順,臨淄叛軍也沒能沖出包圍,所以大單于急需一次停戰,好騰出手來解決南方的戰事。”
韓孺子想了一會,“不對,現在停戰的話,馬邑城楚軍不會入關,匈奴主力的伏擊計劃將會受到影響,對匈奴人來說,北方比南方更重要才對。而且想打亂齊國楚軍的部署也很容易,攻破晉城比和談更有效果。”
“呃反正我是這么聽說的,大單于請求和談,最重要的原因不在馬邑城,而在臨淄。”東海王也有點糊涂了。
崔騰壓低聲音,但又讓東海王能聽到,“我怎么覺得這是匈奴人故意泄露的消息?”
東海王之前還能與崔騰一爭,現在卻只能怒目而視。
韓孺子沒有接崔騰的話,向東海王問道:“接受和談的話,可能會中大單于的奸計,還會惹怒城外的右賢王,如此說來,朕應該拒絕和談,將使者攆出城去?”
東海王臉上的淚水已干,這時露出笑容,趁機起身,向皇帝走近幾步,直到侍衛和太監露出警告的神情,他才停下,說道:“我有一條妙計。”
“給誰的妙計?陛下還是匈奴人?”崔騰問。
東海王這回不理崔騰,他已經失去皇帝的大部分信任,必須眷、舊能爭蓉來一些,“接受和談,但是不停戰。”
“嗯?”
“大單于的目的是讓陛下傳旨暫時停戰,和談只是一個借口,咱們的最好做法就是利用這個借口爭然點時間,但是絕不頒旨停戰。”
“這能拖幾天?”崔騰不屑地問。
“拖一天也得拖啊,然后想辦法弄清齊國究竟生了什么,讓大單于如此緊張,寧可暫時放棄對馬邑城楚軍的誘兵之計,也要與陛下和談?”
“根本沒有原因,都是你瞎猜的。”
東海王強迫自己不看崔騰,只盯著皇帝,許多事情的確是他猜的,猜準了,他能在皇帝面前立一功,猜不準——他不敢想。
“傳匈奴使者金純忠。”韓孺子下令,一名太監領命退下。
東海王和崔騰都看著皇帝,韓孺子就是不肯表態。
東海王有些尷尬地說:“陛下,我能去換身衣裳嗎?匈奴人的東西臭死啦。”
“去吧。”
東海王謝恩,急忙向外跑去,崔騰看他消失,抓緊時間說:“陛下,花繽他們的任務是刺駕,東海王沒準也領到了同樣的任務,一定要心提防,干脆把他跟花繽他們關在一起吧。”
“要提防,但是先不用關押。”韓孺子扭頭看向崔騰,“這件事交給你,今后就由你盯著東海王,替朕提防。”
“是,陛下。”崔騰興高采烈地領命,拔腿就要走。
“干嘛去?”
“盯著東海王。”
“那也用不著每時每刻。”
“哦。”崔騰有點失望。
東海王猜到自己不在的時候,崔騰必進讒言,所以回來得很快,換上了從前的衣裳,臉上卻還是汗津津的,沒來得及清洗。
金純忠沒多久也到了。
“朕決隊受和談。”
此言一出,金純忠磕頭,東海王長出一口氣,崔騰卻皺起眉頭,以為皇帝是被東海王說服了。
韓孺子其實早就做出了這個決定,現在的他沒有太多瘍,東海王的種種猜測只是給他一點參考,“明天一早你們就可以出城,回去轉告大單于:朕已經派出正副二使,大單于應該見過,朕與大單于的會面,也由他們酌情商定。”
“陛下何時頒旨停戰?這是大單于特別在意的事情。”金純忠先要完全自己的使命。
“下次你們帶一位大楚的使者來晉城,共同商議停戰之事。”
“是。”金純忠又磕了一個頭,說道:“微臣本是楚人,流落塞外,不得已充當匈奴使者,微臣寧愿留在城里服侍陛下。”
金純忠已經多次表達此意,韓孺子這時卻更不能接受,“時機還沒有到,無論怎樣,你現在都是匈奴使者,事關國體,朕不能留你。”
金純忠只得再次磕頭,起身告退。
次日一早,匈奴使者離去,匈奴右賢王由此得知大楚皇帝根本沒生病,明白自己上當受騙了,更加憤怒,一整天都在派兵挑戰,但是有大單于的嚴命,不敢直接攻城。
守城一方卻不敢大意,樊撞山宗了城墻上,連睡覺都不離開,隨叫隨醒,就怕被打個措手不及。
韓孺子也幾次凳城,預感到匈奴右賢王可能會在使者一去一回的這幾天時間里,想方設法攻城。
只過了一天,他的預感就成為現實。
匈奴人沒有直接攻城,反而放一支援軍進城。
時至午后,西南方煙塵滾滾,一支楚軍正奮力殺向晉城,匈奴人雖然也在攔截,但是不太用心,人數也少,這支楚軍離城池越來越近。
樊撞山擔心這是匈奴人的詭計,因此下令嚴守城門,不準打開,可是看到城外楚軍的旗幟之后,他吃了一驚,立刻派人去通知皇帝。
這支楚軍有數千人,其中一部分很像是被編入宿衛軍的倦侯私人部曲。
韓孺子立刻登城查看,這時援軍離晉城只有數里,韓孺子甚至能認出一些將士,那的確是他當初的部曲,帶頭者正是晁化,還有太監蔡興海。
他立刻下令開門迎接,這與之前的支援情況不同,右賢王無論如何都會制造借口攻城,與其白白犧牲這支援軍,不如迎入城內。
城門打開,樊撞山親自帶兵出城接迎援軍,右賢王等的就是這一刻,四面八方的匈奴人立刻行動,尾隨援軍而來。
在與大單于斗智之前,韓孺子必須與圍城的匈奴人斗勇,這一戰若是堅持不住,一切無從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