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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新兵商青陀

  “姓名?”

  “商青陀。”

  “年齡?”

  “老子有二十五咯。”

  “籍貫?”

  “瓜娃子,莫得聽出來老子是四川人撒?”

  負責填表的軍官推了推眼鏡,打量了下身材欣長的商青陀,戲謔道:“四川人?四川人怎么跑這兒來當兵了?”

  商青陀滿臉的驕橫道:“老子最近走了霉運,你個瓜娃子問那么多做啥子嘛?”

  軍官笑了,用句地道的四川話回答道:“你個龜兒子莫要老子老子的叫,喬腦殼哪個曉得那么多問題,這個是大帥定下的規矩撒。”

  商青陀一臉莫名,以為遇到了老鄉,連忙道:“你也是川人?”

  “川你大爺,趕緊回答,小爺沒那么多閑工夫跟你個川娃子浪費口水。快說,為什么跑到關東來當兵?”軍官一口北京方言訓得商青陀滿臉郁悶。

  “那個告示上面不是說,參了軍,有三十兩銀子,老子口袋空空,就當了。”

  軍官撲哧一笑,對著旁邊的文書道:“就寫,因為沒錢所以來當兵。分到第十七新兵連。”寫了張紙條,遞給商青陀。良久,見商青陀還待在原地,抬頭對商青陀道:“成了,還真當自個兒是老子了?別站這兒礙事兒,讓讓,下一個,后邊兒的趕緊的。”

  商青陀瞪了軍官一眼,忿忿轉身而去,口中兀自‘瓜娃子、龜兒子’地咒罵著那軍官。沒走出幾步,就聽那軍官喊道:“商青陀,你個龜兒子再罵,老子讓你在新兵連吃不了兜著走。還有,趕緊找地方把你那口爛鐵埋了,別背在身后礙眼。”

  商青陀身后的那把大刀,可是有些來歷。當初他父親跟著劉永福的黑旗軍,與法國佬在邊境鎮南關一場大戰,這把刀可是沒少飲洋鬼子的血。只是,后來回到家鄉的只有這把刀,而他的父親卻永遠埋藏在了深山老林里。至今,也沒尋得到尸骨。

  聞言,商青陀腳下不停,心里琢磨著那軍官不過是芝麻大的小官兒,自己又不是歸他統屬,能有什么事兒?心中不屑,腳下不停,按著指引,走進了新兵連。

  一天后,商青陀清楚地認識到,自個兒錯的多么離譜。當一百四十多號新兵在操場上勉強排列整齊后,那名軍官笑吟吟地站在了隊列的前面。

  軍官瞧見商青陀,立即笑了起來,走上前,用馬鞭挑著商青陀的下巴道:“龜兒子,我就說你得犯到老子手里吧?哈哈。”

  笑了半晌,軍官開始巡視隊列。指指這個,擺弄擺弄那個,又對一些新兵嗤之以鼻。轉悠了好大一圈兒,這才重新站到隊列前面。

  “老子名叫劉鵬飛,打今兒起就是你們的教官。沒準兒以后還是你們的連長。我這兒沒什么規矩,就三條。第一,聽話。第二,聽話。第三,聽老子的話!都聽明白了沒有?”

  “恩…”

  “明白啦…”

  新兵們參差不齊地回答著。

  軍官嗤笑一聲,指著眾人道:“瞧你們那德行。以前都是干嘛的?你,你肯定是種地的。”

  被軍官指著的憨厚青年,撓著頭笑道:“長官,您咋兒知道的呢?”

  “我咋兒知道的?我揍(就)是知道。”青年說話帶著唐山口腔,軍官回話也用唐山口音。

  “長官,您是唐山的?”一名山西口音的新兵問道。

  “呃(我)不是唐山地,你個賣貨郎男娃莫有出息,咋不猜呃是山西的呢?”

  “誒呀媽呀,啥方言都能整幾句,挺厲害呀。”一個五大三粗的東北新兵道。

  “癟犢子玩意,老子讓你說話了么?沒讓?那你瞎白話啥玩意?”

  沒多會兒,軍官的南腔北調便鎮住了這群新兵。

  有個南洋回來的新兵忍不住低頭跟同鄉腹誹:“長官走過很多地方啦,也不知道到沒到過廣東。”

  聞言,軍官手指著那人道:“我頂你個肺,再啰嗦老子讓你撲街撲到死!”

  這會兒新兵都明白了,這位耳朵可靈著呢。眼睛更是毒辣,只要稍微有點兒小動作,肯定逃不過軍官的耳眼。

  良久,見隊伍安靜,無人再說話,軍官滿意地笑了笑,走到隊列前立正站好,道:“老子不管你們以前是農民,還是打把勢賣藝的,或者是混江湖的。如今你們站到了這兒,就是一名軍人。軍人,就應該以服從為天職!”

  頓了頓又道:“現在就新兵第一課,站姿訓練。都把眼睛睜大了,待會兒誰做錯了,別怪老子的鞭子不認人!瞧好了,挺胸,抬頭,收腹,提臀,目光平視,雙手并攏…”講解完動作要領,軍官便讓新兵們保持軍姿,他則走下來給眾人一一校正。

  這會兒,商青陀早就收了怠慢的心思。腰板兒挺得溜直,生怕軍官借故找他的麻煩。俗話說的好,縣官不如現管。如今這軍官是自己的上司,自己先前又得罪了他,再不留神,以后可就有苦頭吃了。

  軍官幾次繞到商青陀面前,瞧著幾乎完美的軍姿,用鞭子撓著頭笑了:“龜兒子怕咯?晚啦!你個龜兒子以后給老子小心點兒,莫要叫老子揪住小辮子!”

  商青陀敢怒不敢言,新兵訓練第一天就在站軍姿,左轉右轉后轉,齊步走中度過。值得一提的是,在訓練左右轉的時候,大部分新兵都分不清左右。往往是口令一下,大家四目相對,面面相覷,而后引得一陣爆笑。

  軍官似乎很生氣,拎著鞭子,誰錯了,錯了那支腳,哪只腳就會挨上一鞭子。還不起作用,軍官撓頭半天,想出了個餿主意。讓新兵脫掉左腳的鞋子,喊左轉,便是朝沒鞋子一只腳的方向轉。

  一天訓練結束,新兵們各自回營休息了。商青陀也回到了自己班的宿舍。一進了宿舍,大伙這話匣子就打開了。

  五大三粗的東北佬趙熊連連稱贊軍官:“犢子玩意太有才了。這損招兒都能折騰出來。”

  后來,根據趙熊的體型,還有大帥時常說俄國佬是貪得無厭的北極熊,趙熊便有了北極熊的外號。

  山西貨郎鄒斌,說軍官是‘比個縣衙里的捕頭老爺還兇’。這家伙天生膽子小,后來大家伙便叫他耗子。

  廣東佬怕隔墻有耳,沒做評價。但聊開了,大伙知道這家伙什么都吸都敢煲湯喝,佩服之余,就起了個饞蟲的外號。

  唐山的小農民,生性憨厚,大家讓他干嘛他就干嘛,聽話至極,而且總喜歡跟在五大三粗的趙熊身后。不久,跟屁蟲的外號屬于他了。

  沉默寡言,總喜歡將‘媽了個巴子’掛在嘴邊的,是班里年齡最小的張作霖。北極熊喜歡叫他老疙瘩,大家伙也就跟著這么叫了。

  蹲在馬燈旁,總是喜歡拿著毛筆寫寫畫畫的,是他們的班長,一個來自熱河的酸秀才。名字叫馬連中,他爹給他起這個名,就盼著他有朝一日能中個舉人,出人頭地。十五歲那年,他不負眾望,考取了秀才。此后,一直到今年他爹過世,他也沒考中舉人。這家伙一氣之下,便想著投筆從戎,效仿當年的李鴻章。整天之乎者也的,酸死個人。也沒人起頭,大家伙一直叫他酸秀才。

  還有商青陀,一頓亂侃之后,驚奇地發現,他居然在五臺山學過武藝。于是,和尚的外號就叫開了。

  還有幾名老實巴交的東北人,悶得讓人懶得起外號。這就是商青陀所在的班。

  五月的天,已經暖和起來。

  眾人按照軍官的章程,洗漱完畢,便倒在床上,閑聊起來。

  東北佬幻想著有朝一日成為一個土財主,起碼要有個三進的院子,然后娶上一房老婆,生幾個孩子,這日子也就這么過了。

  山西耗子琢磨著幾年后,靠攢下來的錢,走西口去闖蕩一番,沒準兒也能混出個名堂來。

  廣東佬抱怨著這兒的伙食放鹽太多,他連吃了幾個月都不習慣。

  跟屁蟲沒啥志向,撓頭笑著,說他爹已經給他說了門親事,就等著他回去成婚了。

  張作霖沉默著,只是笑呵呵地看著大家討論。

  酸秀才不屑與眾人為伍,他總是自恃高人一等,也許要不了半年,大帥就會發現他的才華,榮華富貴,衣錦還鄉。

  而商青陀卻想著,那位染病的貨主女兒,如今是否已經回了四川。是否在心里想著他,是否想過以身相許…

  “誒?你們說,這大帥回家了,今天晚上能整回來不?”正思索間,北極熊突然高聲發問道。

  “回甚子?家里面幾個老婆在等著,大帥不耽擱個兩三天再回來,就怪咧!”耗子陰陽怪氣道。

  “犢子玩意是不是欠揍?俺們大帥是東北人知道不?東北人最不怕老婆了!”北極熊很不高興,惡狠狠地比劃了一下,嚇得耗子噤若寒蟬,不再出聲。

  “我看呀,大帥已經都一個月沒有回家的啦,晚回來幾天也是人之常情啦。”饞蟲躺在上鋪道。

  北極熊轉頭問酸秀才:“酸秀才,你說說,大帥啥時候能回來?別寫你那破玩意兒了,寫得都趕不上狗爬的好看呢。”

  秀才抬起了頭,哼了一聲:“一群武夫,有辱斯文!”隨即又埋頭寫了起來。

  “咋地呀?你挺有脾氣呀?你以為你當個破班長你就斯文了?拉倒吧,芝麻大的小官兒,瞧你裝那熊樣裝的…”北極熊看秀才不順眼,不是一天兩天了。始終想要在眾人面前,證明自己才應該是這個班的班長。

  “格老子地,吵吵啥子么?不要吵老子睡覺。”躺在床上的商青陀翻身道。

  隨即,可能是因為秀才不理自己,讓北極熊感到了無趣,他又將槍口對準了和尚。有句話說的好,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新兵連第一天,東北佬北極熊,似乎想要通過武力來證明自己的權威。

  眼見要打起來,耗子與饞蟲二人不敢言語,倒是跟屁蟲攔在兩人中間,一口‘熊哥’一口‘和尚哥’的叫著,讓兩人消消氣。

  正當此時,外頭熄燈號響了起來。

  聞聲,秀才合上了自己的本子,滅了馬燈,自己上了床。營房內頓時一片黑暗。正在吵吵的北極熊,似乎很不適應黑暗。咒罵了秀才幾句,又威脅了和尚幾句,便在跟屁蟲的推搡下,回到了自己的床鋪。

  躺在床上半天,北極熊好像突然記起了因為什么吵吵起來,道:“大帥是咱東北人,說話辦事兒啥的可實誠了。我看明天一早就能回來。”沉默了一會兒,又道:“說不定這會兒正巡營呢。”

  “睡覺吧,別吵吵了。”

  “北極熊,你不累啊?趕緊睡覺吧。”

  在眾人的抗議下,北極熊終于不出聲了。至于睡沒睡,翻來覆去的翻身聲說明了一切。

  東北佬北極熊有個樸素的愿望,就是當面見上何紹明一面,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如傳聞中說的那樣身高八尺,腰圍也是八尺。按照前幾日何紹明的行蹤,今天應該會巡視到他們連了。

  “你們這幫犢子玩意兒是不是不信?敢跟老子打賭不?我說大帥明天肯定回來。”

  “龜兒子,還要不要睡覺么?”

  北極熊的一句話惹惱了商青陀。

  回了這么一句之后,二人積蓄的怒火終于爆發了。

  “咋地,犢子玩意兒要起幺蛾子啊?”

  “老子就是要教訓教訓你個龜兒子!”

  說話間,黑暗中的兩人已經起身,廝打在一起。耗子與饞蟲起著哄,其他人勸解著,而秀才罵了句‘匹夫’之后,便蒙頭繼續睡去。

  打鬧間,房門‘砰’地一聲被推開了。提著一盞馬燈軍官劉鵬飛進來了。

  “喲呵,還有體力打架啊?不錯不錯,看來這幾個月把你們養的夠出欄的了。明兒起,五公里負重越野變成十公里,誰耽誤了早飯誰就別吃!”

  和尚與北極熊住手了,茫然地用手擋著刺眼的燈光。

  劉鵬飛側身一步,讓出門口,道:“大帥,是我沒管好新兵,您瞧著處罰吧。”

  說話間,從門外走進來幾個人。黑漆漆的,只看得出大概的輪廓。

  “第一天就有打架的,不錯,呵呵。我看那個五大三粗的不錯,精力旺盛,培養培養,可以當一名機槍手。”黑影捂了下鼻子,又道:“這衛生工作做的不怎么樣。下周肥皂就能到位,你督促他們好好洗洗。這味兒能熏死人。”在鼻子前扇了扇,“成了,去看下一個營地吧。”說罷,轉身領著人走了。

  劉鵬飛連忙殷切地隨在后面,臨出門前指著眾人道:“龜兒子,癟犢子,你倆趕緊燒香拜佛祈禱老子把這事兒忘了。否則老子讓你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丟下這句話,劉鵬飛走了,遠處傳來其諂媚的聲音:“大帥,您慢點兒,小心路滑。這晚上有霜氣…”

  屋子內眾人楞了半晌,北極熊開口道:“看見沒?大帥來啦!我說什么來著?嘿,你們這群犢子玩意還不信。這回信了吧?”

  “頂你個肺,講這些有個屁用,還是想想怎么逃過活閻王那一關吧。”

  饞蟲的話,引起了眾人的共鳴。大家隨即覺得無趣,便各自躺下休息了。只是,那句活閻王,從此以后成了劉鵬飛的外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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