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諸卿是不反對了那么就請翰林學士擬詔吧。另有禁軍將士,北方諸軍勤王功勛不可不賞,可命樞密院與禮吏二部及一并有司,參照武安王的請功奏折確定封賞。”
說完這句,天圣帝又道:“第二件,是靖北郡王并寧國公的自請移封,此事朕已允準,政事堂與樞密院也無異議。另有朱國公高仰,此番無令擅舉大兵,亦不能施以懲戒。著令高仰降職一級,封地移至賀州。”
滿殿之內諸臣,依然是沒有任何言語。
靖北郡王與寧國公二家,是自請移封,別人無可置喙。至于那朱國公高仰,也是被天圣帝握住了把柄。
這次隆國公龍在田舉旗清君側,那池春高氏本是極力舉兵相應,意圖北上攻伐,牽制寧州節度使嬴完我麾下大軍。可當嬴沖在東河郡大勝的消息傳出,高氏就立時偃旗息鼓。
幸在兩日之后,天圣帝就已脫困,否則這池春高氏早就被北方鏟平。今日天圣帝只將這家移封,已是足顯寬厚。
此刻的參知政事張蒼,則如木偶一般,端坐于朝堂一側。一直是神情木木,看那天圣帝以快刀斬亂麻之勢,將一些朝中爭論未休之議定論。心想這位今日的手法,倒是與十余日前嬴沖推舉嬴守愚監國,而后又大肆提拔私人的那場朝會,頗為相似,
當時嬴沖是將叛黨定罪之事押后議論,以此要挾群臣。而今日的天圣帝,則是以十萬雍秦世族的生死為質,使群臣不得不從其所言。
“第三件,九皇子嬴守愚監國數日,安定朝堂有功。今免其輔政王之位,賜封莊王——”
聽聞此事,在場八十余位朝臣嘩然了一陣之后,就再沒什么聲響。包括張蒼在內,都不覺天圣帝的安排有什么不妥。
嬴守愚既然以輔政王的名義,擔任過監國了,那就確實不能再以尋常皇子待之。如今免其輔政王,賜封莊王,正在情理之中。
諸臣都只是暗贊這位皇子的好運氣,如今天圣帝膝下其他年長皇子,最高也只是郡王爵,可這位卻已是親王了。
盡管不是世襲,可在宗室之中,也是難得的緣法。
可須臾之后,當天圣帝再開口時,整個朝堂之內的氣氛,就又急轉直下,瞬間冷凝如冰,
“第四件,如今重勘田畝與清查隱戶二政,已在北方初見成效。朕欲將此政,行于天下,不知政事堂諸公,以為如何?”
聞得此言,張蒼的面上,卻是滿透無奈之色。
此時的政事堂,裴宏志與元岱周二人已經下獄。而如今幾位宰執之中,皇甫射與謝靈都是嬴沖一黨,聽其號令;王安石與新儒一黨自成一系,極力變法;王鐘則素來都是天圣帝的應聲筒,本身并無主見;至于李東恒,這位新入政事堂不到一年,資歷太淺,且與嬴沖頗有交情,此時也似并不愿顯出什么偏向。
故而今日有心反對此事的宰執,就只剩下他張蒼一人。
——原本他在兩家之間尋求平衡,可謂是如魚得水。可當裴氏倒下之后,卻只覺自身處境,無比艱難。
果然下一刻,那王安石就已首先起身:“陛下,此二法確為善政!民不加賦,卻可使我大秦年增萬萬金歲入。臣請陛下,速將此政推行于南方諸州。”
隨后那皇甫射與謝靈等人,亦是紛紛開口應和,一片的附議之聲。
張蒼是最后說話的,可當諸臣紛紛目望過來的時候,卻還是壓下了之前打算‘螳臂當車’的念頭。
如今此事已成定局,他張蒼反對與否,已經無關緊要,實在沒必要在此事上糾纏。
如今裴氏大敗,盧氏移封,天圣帝掌握朝堂已成定局。既然已輸了,他們這些人,就沒可能不做讓步,
不過張蒼接下來卻是心意已定,如這位陛下還欲得寸進尺,那么自己無論如何都要發聲不可。
“故此甚好!此事一如北方舊例,負責勘定田畝,清查隱戶的人選,都由政事堂擬定。”
天圣帝的笑意更濃:“那么再說第五件,如今有大臣上折,欲使我大秦廢除丁稅,改為攤丁入畝,”
這句道出之刻,這議政殿內的氣氛,就又驟降到冰點。所有人都是面色肅然,眼神凝重。
下方立時就有大臣起身怒斥:“陛下,請問到底是哪位奸佞,為陛下出此禍國殃民之策”
更有人響應道:“什么攤丁入畝,此實為巧立名目,盤剝百姓的惡法!臣請陛下斥之!”
除此之外,還有意圖從道理上駁斥的:“臣敢問陛下,這攤丁入畝究竟該如何計算,如何分攤?我大秦諸州,形勢各不相同。有些地方人多地多,有些地方人少地多。再有南方田地畝產五石,而北方諸州的上田,最多也只三石左右。所謂民不患寡而患不均,一旦處置不當,必定激發民變。而而這攤丁入畝之法,臣實難茍同!”
“請陛下三思!這世間田有定數,而人丁增長,則無有極限。攤丁入畝,在這幾十年,或可使朝廷歲入大增,令百姓受益。可代代積累下去,必為惡政,這豈非是要將我大秦的有地之民都逼死不成?”
天圣帝的神情,倒是始終淡定如故,很是耐心的聽群臣議論辯駁。
不過朝堂之中有反對者,自然也有支持‘攤丁入畝’的朝臣。
“可臣以為如今之丁稅,也極不合理百姓無田者眾,卻需承擔重稅,如寧州宛州諸地,常年都有將新生嬰孩溺死,以避丁稅者。”
“如今我大秦的人丁稅,總計雖是四千五百萬金左右,皆由各地官方收繳,由當地官府使用,賬目混亂不堪。且地方之上的胥吏貪官,巧立名目,私自提高稅額者比比皆是。征收的銀錢,其實不下一億五千萬金,使我秦民不堪重負。以臣看來,無論是不是要攤丁入畝,這人丁稅都需厘清不可,”
“至于人丁增長,此事簡單。朝廷大可以這四千五百萬金為定額,從此永不增賦。”
“如今各州確實情勢不同,人有多寡,地有厚薄,不能一概而論。只需我等能秉持公心,定能商定出妥當萬全之策。”
“記得泰阿三年,我大秦鼎盛之時有壯丁八千九百萬人,可到了天圣元年,戶籍上的壯丁,卻只剩六千二百萬人。可見人丁稅滋生隱戶,長久下去,必定是有害于國!”
“如今朝廷雖在北方清查出不少人口,可許多民戶收入不多,難以負擔丁稅。長久下去,必定不堪重負,遲早還是得逃籍不可。這些人依附世族,不服勞役,乃是國之毒瘤——”
眼見這議政殿內,各個臣子爭論不休,張蒼亦凜然站起了身:“陛下,攤丁入畝之政,非政事堂與小朝議能決。因茲事體大!臣請陛下招開大朝,聚京中所有七品以上的朝臣,共議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