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不熟的狗,如之奈何。”
嬴棄疾的目中,多少還是有些悔意,知曉是這些年中,他與嬴元度指派之人,在解縣搜刮太過。
他二人其實并未得多少,其中絕大部分,都落入到了某些人的自家腰包。
不過此刻,他更惱恨的還是嬴定,若非是這個礙事之人阻攔。似楊業等輩,早就已被他撤換,哪里可能會等到五年之后?
且嬴定之子嬴神通,更是禍胎之源。
“是沒有用心去養吧?想著反正是自家碗里的肉,別人拿不走的,也就隨便折騰。”
百里長息毫無顧忌的嘲笑著,哪怕被嬴棄疾冷目瞪視,亦毫不在乎。
“我只擔心嬴老祖現在的處境,那個豎子,可是得理不饒人的性子。這次君臨北境,就是為復仇而來,必定要將老祖你置之死地不可。”
見嬴棄疾保持著沉默,百里長息笑得益發放肆了起來:“怎樣?之前晚輩的提議,老祖難道還無決斷?”
一聲輕哼,嬴棄疾目中微露嘲諷之色:“是要我嬴氏,與如今你百里大人身后的那位主子勾結?倒也無不可,反正五年之前,就已合作過一次。可據老夫所知,他如今的各處人手,都已被繡衣衛釘死,還能在這北境,拿出多少氣力?”
“超你想象!他為今日籌備已有數年,豈是繡衣衛能夠阻擾?”
百里長息哈哈大笑了起來,然后隨手就將一圖卷,丟到了嬴棄疾身前。
“這是我家主公之謀,就不知嬴兄肯否配合?”
嬴棄疾不說話,徑自將那圖卷展開后看著,最后滿意的微微頷首:“看來英雄所見略同,還請百里大人告訴你身后那位,吾亦正有此意。此事也無需再商議了,那時一起動手便是,”
“那么北方了?”
百里長息并不就此罷休,笑意盈盈:“北面的那位,可同樣對武陽嬴氏與您翹首以盼。也請老祖,給個答復。”
嬴棄疾的面色,卻又再次轉為沉冷,而后冷笑著一搖頭:“勿用多言,吾族與你們百里家,終究還是不同。”
百里家已入絕境,在大秦境內除死之外再無他路可走。可武陽嬴氏不同,這一次的事情了結之后,終究還是得在秦境之內生活。若無必要,誰會想舉族去那北方?
“今日之事就到此為止!”
嬴棄疾最后看了那解縣碼頭方向一眼,隨即大袖一拂,掉頭就走:“那虞云仙已至,百里大人若無他事,還是早早離去為上,此處不可多留。”
他走的時候利落至極,根本就不顧百里長息的出言挽留,一個跨步,就到了數里之外。
待他的身影來到山下之時,此處幾位隨從,已在這里等候多是。而嬴棄疾到來之后的第一眼,就已捕捉到王侁眼里的那抹復雜之色。
此人城府深厚,情緒掩藏得極好,可終究還是沒能逃過他洞明世事的雙眼。
“你在后悔?”
嬴棄疾微一挑眉,面上喜怒不顯:“在后悔最終跟隨了武陽嬴?”
那王侁神情略變,已感應到眼前這位的殺意。不過隨即他就不慌不忙,又從容自負的笑了起來:“自然是有些悔意的,此乃人之常情。想必老祖您,如今也有悔不當初之心?不能將此子扼殺,是武陽嬴氏最大的失策。可正如之前王某之言,事已至此,已無退步余地,那就只有盡力讓自己不后悔了。”
嬴棄疾定定的看著此人,然后那目里的那抹猩紅,終究還是逐漸淡去:“你是有趣之人,也確有些才華,最后可莫要讓老夫失望!”
語聲雖平靜,可王侁卻渾身凜然,收起了臉上的笑意,鄭重一禮。這番對話,不過寥寥數句,卻已使他汗流浹背。
而此時在那山頂之上,百里長息則依然蹙立原地不動,只面目略有不屑的看著山下的那個背影。
“看來是要讓大人他失望了,這位似無動心之意——”
他似在自說自話,可當話落之刻,卻又有一聲若有若無的輕笑,傳到了他的耳旁。
“只是還未到時候而已,真到了絕境,他就沒得選擇。此人能為自家的權勢,賣掉了嬴氏族中最出類拔萃之人,賣掉了大秦如日中天的國勢,行事可謂全無下限,何需擔憂?”
“可老夫以為,貴主與武陽嬴氏之策,確有幾分可能。即便不能成功,也可重創嬴沖,”
百里長息搖著頭,不以為然:“要想逼他就范,談何容易?”
“你這是在試探本座?這些心思,還是收斂些為好。”
那身影藏在遠處之人,一陣哈哈大笑,滿含嘲諷:“其實百里大人,又何需如此迫不及待?只需再有個二十余日,你自能知曉究竟。百里大人你是永遠想不到,這北境將會發生何等大變。那個時候,也由不得嬴棄疾那老匹夫他不應承。”
百里長息蹙了蹙眉,正想再說話時。那人卻已無談興:“我若是你,就盡快將你百里家的人送往北境,否則變起肘腋,難免死傷。那個時候,可就對不住了,”
隨著這聲音逐漸消失,百里長息也不再在山巔停留,任由遠處的百里家供奉玄修做法,把他從此間帶離。
可離開的途中,百里長息卻一直都是面色肅然,陷入深思。
眼中則微露興奮之意,對他而言,這些人的圖謀,自是越大越好。故而對那人的輕蔑言語,是他絲毫都不以為意。
上岸之后,嬴沖做的第一件事,并非是將帶來的墨甲兵器分發下去,而是接見了封地里的各家鄉老族老,這些人,對于他在解縣的統治可謂至關重要。
直到半日之后,頭昏腦脹的嬴沖才得以入城,然后又被城里的情形嚇了一跳,
倒不是為這座被許褚嬴棄疾二人掃平了的廢墟,而是為兩旁夾道恭迎的‘人海’驚住。
望著前方拜服于街道兩側的領民,嬴沖從始至終,都是面色怪異,眼神不解。在他想來,自己這次回歸之日,沒被解縣之民當面唾棄,就已很是不錯了。
武陽嬴氏代掌解縣封地五年,怎可能還收不住這里的民心?那些人炮制的謠言,怎可能會漏過武陽這么重要的地方?
“這里畢竟是解縣,故安國公夫人治理了四年之地,誰好誰壞,他們還能分辨得出來。”
看出嬴沖眼里的疑惑,郭嘉當下笑著為他釋疑:“之前故安國公夫人在時,解縣的田賦商稅,都是十稅一。可自從這里被武陽嬴掌控,那田賦商稅雖無變化。可各種巧立名目的雜稅,就已至田賦的三倍有余,稅賦之重,遠超周圍諸府。就比如那建城稅,收了已有五年,總計四十萬金,可結果經歷嬴棄疾與許褚之戰,這修了五年的城墻,無一完好,只是虛有其表而已。而如今國公大人才剛一承爵,就免去了部分不必要的雜賦,輕徭薄賦,一如故安國公夫人之時故事,自然能得萬民擁戴。”
嬴沖聞言撇了撇唇,心想果然是蟻民,只要能有好處,才不管自己欺男霸女,名聲狼藉。
解縣的雜稅,確實是被他下令免去了一些,可卻都是出自于戶曹參軍秦奉國的奏請。看來這位禮部都給事中嬴長安的麟兒,在戶曹參軍這個位置上,倒還算稱職。
不過仍有大半的雜稅,還是被嬴沖保留了下來,大體使解縣的稅賦,保持著與周圍府縣持平的程度。
他畢竟不是嬴神通與向葵兒,沒打算過要對封地之民,毫無節制的行善施德。所以今年入秋完稅之時,解縣必定可收入大增,加上商稅,至少能至三十七萬金。而若能再改進了耕法,五十萬金都輕輕松松。
此外解縣之內,還有大量的田地依舊空置,有待開墾。只需整修一番水利,可再增田七千傾。
這件事他母親生前就已準備做了,便連嬴世繼亦有此意,五年來在解縣內開挖了數條未完工的水渠,準備灌溉。可因連番變故,最終不了了之。嬴沖決定最短在半年內,就將此事完成。而這些新增的田地,他準備再招萬戶洛州流民開墾。那個時節,剛好能種上春麥。
嬴沖自問自己日后的根基,應是那些只能依靠他的洛州之民,所以從未想過要在解縣收攬人心。日后幾十年,他都將在封地內施行重稅之策,只將這里當成個單純的錢袋子。
可看來僅僅只是他免除的這小部分稅賦,就已使解縣之民感恩戴德。很可笑的是,之前數年哪怕是他父母,在解縣封地內似也沒有這樣的聲望。
這么想來,他還需感激武陽嬴氏。錯非是那些人強行設置了這么多的雜稅,他如今想要再在封地提稅的話,必定要被這解縣之民恨死不可,
壞人都已被武陽嬴氏之人做了,他只需當好人就可。
接著嬴沖又忍不住冷眼看向了嬴定,目含冷哂之意。后者老臉微紅,不敢與嬴沖對視,神色間多少有些愧意。
名義上代掌解縣的是他,這些事情,他本該阻止才是。正因他嬴定的縱容,才使武陽嬴氏的那些族人,在解縣胡作非為。更使解縣數年的積累收獲,都被付諸一炬。
對于這件事,他嬴定確實交代不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