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克行低頭瞅了鐵心源一眼,即便是鐵心源打了一個哆嗦,就像狐貍遇到了一只老虎,老家伙的眼神就跟電鋸一般,讓人心里發寒。
“這是你的弟子?”
包拯搖搖頭道:“這就是一只小狐貍。我大宋近十年之內不能輕言兵事,邊鎮處于守勢,老夫帶他過來,讓你品鑒一下,看看這小子有沒有能力在邊鎮上活下來。”
老頭子斜著眼睛再看了鐵心源一眼,那張被西北風沙磨礪的滿是紅血絲的老臉抽動一下道:“既然你說他是一只小狐貍,如果有見風使舵的本事,再加上會聞風而逃,活命不成問題。”
包拯笑道:“他是御封的金城縣男。”
老頭子憐憫的看看鐵心源道:“死定了!就算是命大能跑回來,也會被樞密院砍頭。”
包拯點點頭道:“這倒是真的,不過這小子有些小本事,死掉了可惜。”
剛剛從地上爬起來的鐵心源猛地聽到老包這樣說,胸口頓時涌上來一股暖流,老包這是在幫自己乞命呢。
折克行大笑道:“原來在這里等著老夫呢,還以為從不參加人家宴請的包拯,包黑炭改性子了。
好好,既然你這個是石頭人都開口了,老夫無論如何都要給你這個情面,老夫給他在軍中留一個勾管機宜文字的差事,只要他到了那一天,可以隨時來。”
包拯正要感謝,折克行一把托住包拯的手道:“三十年前,老夫奔赴西北之時,要你陪老夫喝一杯。你說你從那一天起再不喝爛酒。
今日老夫也給你破例了,西軍之中從不要酒囊飯袋,老夫看你情面收下了一個。那么,三壇酒……”
包拯攔住了有點生氣的鐵心源接過話道:“老夫酒量甚宏。區區三壇酒不在話下,來人,拿酒來。”
折克行大笑道:“痛快,老夫豁出命去陪你喝三壇子。”
兩位老先生扛上了,其余前來祝壽的賓客,笑吟吟的將兩位老先生圍在一起,至于鐵心源這種酒囊飯袋早就被人給擠出去了。
老包要喝酒了,這可是天下奇聞。老包從不在外面喝酒的規矩,滿東京城的人都知道,不可不看啊。
鐵心源被折克行的一句酒囊飯袋弄得到現在心里都不舒服,這老兒未免欺人太甚。
只聽人群里叫好聲不斷,看樣子包拯喝酒喝得很兇,很痛快,否則不會有叫好聲傳出來。
趁著小僮送酒的機會,鐵心源擠進去了,只見,老包的面前已經丟下一個酒壇子。那張黑臉如今泛著紅色,變成了一種奇怪的紫色。
折克行剛剛單手放下酒壇子,他的簇新的紅色喜袍上滿是酒漬。拍著桌子大笑道:“真是他娘的痛快。
包黑炭,再來!”
包拯笑道:“多年沒有這樣痛快的喝過酒了,折老頭,再來!”
說著又舉起一個酒壇子,咕咚咕咚的喝了起來,鐵心源扶著包拯,努力的嗅嗅近在咫尺的酒壇子,酒壇子里酒香四溢,應該是難得一見的好酒。
第二壇子酒喝完了。包拯舉起筷子猛吃了一會,過了片刻。放下筷子道:“折老頭,第三壇酒不會把你喝死吧?”
臉紅如關公一般的折克行大笑道:“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還,老夫還能回來就是大喜一樁。
只是好懷念涼州的葡萄酒,那樣的好酒全部進了夷狄之口,實在是糟蹋了。
若有葡萄美酒,老夫縱算是醉死又何妨,來,包黑炭,你我再來一壇,喝了這一壇你斬了我幼子之事,我們一筆勾銷。”
包拯冷笑道:“陪你喝酒是一回事,斬你幼子老夫問心無愧,何須你見諒。
折老頭,休要婆婆媽媽,你我再來一壇酒。”
折克行大怒道:“既然如此,我們喝酒,如果你給老夫推舉的勾管機宜文字膽敢如同我幼子一般犯了國法,老夫會在第一時間砍下他的狗頭,用石灰腌了,送到你面前如何?”
包拯打了一個酒嗝大笑道:“兩軍陣前自然以軍法為要,來,干掉這壇酒。”
說完話舉起最后一壇酒喝的如同長鯨吸水,看著就讓人眼饞。
一種被人算計了的感覺從鐵心源的心中油然而生,他發現自己現在好像沒有什么選擇了,除了進入折家軍,好像找不到別的出路了。
好像在進入折家之前,自己還可以有至少七八種選擇,可以逃避固定的命運,如今被老包苦心孤詣的幫助后,就只剩下上戰場廝殺這一條道路了。
三壇酒已經喝完了,大事已定!如果再用自己想的哪幾種逃避法門,自己對臉皮的認知度還有限,丟臉對鐵心源來說沒有多么重要,算不得一回事,但是,老包恐怕會遺羞天下。
老包這次是舍棄了老臉幫自己求生,這個人情欠的好大。
老包喝完三壇子酒,身子就有些晃蕩,被鐵心源攙扶著坐在一張軟榻上,依舊笑吟吟的看著同樣在晃蕩的折克行。
大廳里,彩帳里的酒宴重新開始,有了老包和折克行拼酒的一幕后,在座的客人也一個個變得放浪形骸起來。
鐵心源一杯杯的喝酒,酒喝的越多,腦子就越是清楚。
本來躺在軟榻上休憩的包拯忽然一把握住鐵心源的手道:“聰明人總想著逃避,他們很多時候都能逃避的過去。
老夫相信,以你的智慧和手段,這一次同樣能夠逃得過去,可是鐵心源啊,你這一生就打算這么永遠的逃下去嗎?
相信老夫一次,逃避不是最好的法子,從來都不是。”
包拯咳嗽著說完這段話,就拍拍鐵心源的肩膀,徹底的沉睡了過去,他真的喝醉了。
折克行踉踉蹌蹌的走到包拯身邊,見包拯鼾聲如雷,得意的大笑道:“黑炭頭啊黑炭頭,為了一個酒囊飯袋,哈哈,你也有今日!”
鐵心源放下酒杯施禮道:“折公錯了。”
鐵心源這句話說得聲音很大,以至于周邊的人全部都聽見了。
這句話很無禮,一哥名不見經傳的小子竟然敢當面頂撞折老子,實在是讓很多人想不到。
折克行揮手制止了那些想要過來訓斥鐵心源的人。
笑呵呵的道:“老夫就是喜歡你這樣目無尊長的小子。
你這種人一般有兩種,一種就是胸中確實有錦繡,容不得他人玷污。
第二種就是腹中只有荒草一團,卻自幼被大人給寵壞了的人。
對于前者,只要確實有本事,老夫即便是道歉也不算問題。
就擔心你是第二種,老夫軍中可沒有丫鬟婆子可以用甜言蜜語哄你。”
鐵心源笑道:“小子自幼隨寡母長大,還沒有養成依靠長輩的習慣。”
折克行笑道:“好樣的,那就讓老夫來墊墊你的斤兩,來人,將老夫準備獻給陛下為斗奴的西賊帶上來。”
那個迎客的錦衣大漢沖著鐵心源獰笑一聲道:“讓你好好地看看你將要面對的是什么樣的猛獸。”
鐵心源笑吟吟的拱手道:“有勞世兄了。”
錦衣大漢哈哈大笑著出去了,折克行坐回自己的座位,笑呵呵的對管家道:“給他準備一套衣衫,一會嚇尿了包黑炭會不高興的。”
鐵心源重新施禮道:“多謝長者賜衣。”
折克行笑道:“就沖你現在展現的風儀已經強過很多世家子了。
當年曹芳的父親求到老夫面前,老夫挨不過情面,允許他入軍,結果曹芳僅僅在老夫軍中十二天,就自作主張的逃遁了,至今不敢在老夫面前露面。
聽說那已經是世家子中的佼佼者了。”
鐵心源給折克行的酒杯斟滿酒道:“曹芳也是我的故人,他的膽量小了一些,確實不適合上陣殺敵。
如果您要他上陣殺敵,那是把人才用錯地方了。“
折克行眼中流露出一種貓捉耗子的戲覷神情,笑吟吟的道:“愿聞其詳。”
鐵心源嘆口氣道:“曹芳的作用不在上陣殺敵,而是在督運糧草。
素聞大將軍這些年因為糧草的緣故,才不能西進,如果讓曹芳去督運糧草的話,小子相信,大將軍軍中將再無糧草之憂。”
折克行愣了一下,慢慢點點頭道:“確實有點意思,老夫現在相信包拯說你是一只小狐貍的話是真的。”
鐵心源正要說話,就聽廊前傳來一聲怒吼,吼聲中充滿了不甘,不愿之情。
折克行指指廊下的一只蒙著黑布的木籠囚車道:“去掀開黑布好好看看你將來的敵人,為了捉住此人,老夫麾下上百人為國捐軀。”
鐵心源再次向折克行施禮后,就來到木籠囚車前面,想都不想的就抬手掀開了籠子上的黑布。
鐵心源不覺得裝在籠子里的猛獸有什么可恐怖的,自己當年可是坐在車里看過一群獅子的。
即便是已經有了心理準備,鐵心源還是被眼前的這個壯碩的西夏人嚇了一跳。
這家伙脖子上竟然長了兩個頭!
傳來狼奔豬突的聲響,杯盤碗盞跌落地上,侍女丫鬟尖叫著從鐵心源的身邊狂奔而走,很快大廳里剩下的人就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