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支隊伍行進是飛速的,待到次日時刻,已經抵達了緩緩流淌的希德努斯河邊,副紋章官萊特特意帶著大批人手,幫助隊伍推送輜重渡河。塔爾蘇斯城水門的活動木橋伸出,迎接了高文一行,“夫人的情況不是特別好,也許不出三五日,天使的手就會將她送往極樂的天堂。”在城中的奧登修士,面色懊喪地在教堂里對高文與安娜如此說到,說完便捏住了念珠禱告著,安娜情緒不斷滑向消沉,她伏在了中廊的座椅上,看著面前墻壁上懸掛著的圣母圣子鑲嵌畫,呆呆出了神,大概是想哭,但又怕哭出來冥冥里會坐實“歌德希爾德必然會死”這樣的想法。
一只夜梟怪叫著,自教堂門廊邊的森然大樹間彈起,掠過了沉沉的半空,高文與奧登并肩站著,看著停放在側邊房間里的一具棺槨,里面剛剛擺入新的亡者,“維桑城堡的尤代拉德,一名身經百戰的勇士。”
“我認得他,在費拉米斯河戰役里,他一個人沖在最前面追擊諾曼人,砍下了五顆敵人的腦袋。”高文舉著火把,照亮了幽暗的空間,看著灰色石制的棺槨上黯淡慘然的銘文,這個曾經生龍活虎天不怕地不怕的騎士,鮑德溫屬下首屈一指的勇者,就這樣在閃電般的速度中,被死神的吻奪去了性命,他的靈魂已消散無蹤,留下的軀體則毫無生意地擺在了黑沉沉的棺槨里,四周全是讓人窒息的空氣。
“也是瘧疾。”接著奧登揉揉眼皮,咕噥著說到,“他在臨死前,對我說愿意前往那個時間,繼續執劍扈衛歌德希爾德夫人。也許他的這個愿望很快就會實現。”
火光帶著響動劃了兩劃,印出了高文棱角分明的臉龐,“現在不是放棄的時候奧登。”于是經常在戰場上。對敵人砍瓜切菜般的修士奧登,詫異地看著他。而后聽到他更為清晰的一句話,“不要退縮。”
短暫休息的兩個時辰,高文仰面靠在教堂穹頂下的入壁石椅上,安娜蜷著小小的身體,橫臥在他的膝蓋上,兩個人依偎著小憩了會兒,接著木扎非阿丁立在了教堂的門廊處搖動沙漏壺,他身為異教徒是不被許可進入神圣之地的。提醒了衛士時間。
“時間到了,我們繼續出發。”醒來的高文聲音有些沙啞,拍拍裹在毯子里的安娜。
他們抵達阿達納城,是次日早晨的第一個時辰末尾時分,這座城市到處在鳴響著喪鐘,不詳的聲音讓安娜很容易想到那死去的君士坦丁,自己曾經的未婚夫,還有那黑色殘酷的景象,不由得戰栗起來。
殿外,許多痛不欲生的騎士。拄著劍三三兩兩坐在屋檐之下,不發一語,他們沒想到自己最愛慕的女主人。竟然在遠征大業尚未告成時分,就要香消在這座陌生的城市當中。
在教堂前的殿內,臉上滿是悲戚的鮑德溫坐在椅子上,曾經飽滿的額頭與眼眶都好像凹進去了,眼神看著擺在桌子上的獅冠,那是高文在費拉米斯河戰役后,自魯本那里繳獲來的戰利品,作為禮物饋贈給他的。
“原本是準備戴上它,與歌德希爾德一起......”看到立在他眼前的高文。鮑德溫壓抑不住,淚水刷刷流出。
但風塵仆仆的高文沒有說什么。只是擦擦嘴角邊的面包屑,就徑自走入了相隔一個大庭院的教堂臺階。鮑德溫有些呆怔地看著他背影,安娜提著匣子并背著箱篋,大大小小,亦步亦趨,矮著一頭,跟在高文身后。
“高文,喂,高文!”鮑德溫躍出,在臺階前拉住高文,“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和安娜都不能進入,歌德希爾德現在在禁閉的狀態,隨便的碰觸,會讓沾染疫病的灰塵和氣傷害你和安娜的,我不能再失去像你這樣的友人了。”
而安娜也就此立在原地,她有些畏懼搖擺,高文的所言(只要沒有蚊子,就不會沾染)和鮑德溫的所語,她不知道該信哪位,“高文,我聽說在阿拉爾曼堡北面的高峰洞窟里,那里的空氣具有神奇的效果,能治療人的瘧疾,我們把歌德希爾德送往那里,可能會奏效——那里是尼卡.卡列戈斯的地盤,我們去要求的話,沒有任何問題。”安娜的聲音有些顫抖,其實她知道,這樣做是根本來不及的。
結果,高文從她背著的箱篋里,抽出把帶著梳齒的小鐮刀,沉聲對鮑德溫說,“你馬上帶著所有的仆役,把這座教堂庭院和外面的草叢,全部刈除得干干凈凈,而后縱火焚燒。”
“把所有的門窗封閉關死。”
“叫人暫時堵住所有的下水通道,并把建筑四周的水渠抽干,此刻所有人的飲水,都從地窖里取出煮沸后,食物必須燒熟方可食用,不論是領主還是仆役都等同。不允許任何只蚊蟲隨意飛過,出現在教堂方圓三十尺的范圍內。”
鮑德溫一把握住了小鐮刀的柄,低聲切切,好像是勸說,也好像是正告,“高文你瘋了......對不起,起碼我想歌德希爾德走的時候,帶著奔赴天堂的從容。”
“別妄想了鮑德溫,沒人會死的從容,現在還沒到退縮的時候。照我所說的去做。”高文摁住了對方肩膀。
“我,我該怎么做?”安娜握著肩帶,緊張詢問說。
這時候,從教堂的內廳里,傳來了歌德希爾德虛弱而驚詫的聲音,“是高文,是安娜......我想我的信件已經說得非常清楚,在我死后,希望就葬在這后面的墓園里,只是愿夫君鮑德溫不要隨便將我遷走,至于心臟我想送回我的故鄉去下葬。”
“不要說話歌德希爾德!你現在應該是出完汗水了,那就盡快睡去,不要顧忌外面的任何人和任何響動。”隔著墻壁和臺階,高文厲聲地說到,歌德希爾德的聲音便立刻消失了,她向來是善解人意的聰明女子。
而后,仆役們紛紛走入了庭院當中,遵循著高文的訓誡,開始使用大小鐮刀,割刈著所有可見的植株和雜草,再堆積到后院焚燒,滾滾的煙火順著教堂的尖頂升起,連墓園里的一草一木也沒有放過,全部被砍伐得干干凈凈,幾座墓碑立在光禿禿的泥土之上,在沖天的大火前顯得格外詭異。
“安娜!”走回到偏廳的高文,對著她點點頭,安娜會意,便將匣子里的圖紙取出舉起,橫著鋪到在案幾上,對著簇擁過來的騎士、修士和仆役,“那現在,急速去山谷尋找這樣的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