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亮的時候,八斤一瘸一拐的推開了周成貞的屋門。
屋門打開,周成貞呼痛的聲音更響亮的傳來。
靠近的窗戶的羅漢床上,周成貞只穿著里衣搭著一條薄被趴著。
床邊擺著茶壺茶水藥碗糕點,都在他一伸手就能夠到的位置。
“世子爺。”八斤喊道,挪到周成貞床前,“你沒事吧?”
周成貞瞪他一眼。
“你看我這是像沒事的樣子嗎?”他喊道,“快給我換藥。”
八斤也瞪眼。
“你還沒換藥?”他說道,“柔嘉小姐呢?”
“不知道,還睡著吧。”周成貞說道。
八斤齜牙咧嘴。
“還睡?世子爺你叫的我和啞巴都一夜沒睡,她和你一個屋子還能睡的著?”他喊道,一瘸一拐的推開了內室的門。
謝柔嘉正倚在憑幾看窗外,一面將面前擺著的干果一個一個的扔進嘴里。
“柔嘉小姐。”八斤沖過去喊道,“柔嘉小姐你怎么能這樣?我家世子傷的這么重,你多少照顧一點怎么了?好歹也是一路結伴這么久。”
謝柔嘉轉過頭,似乎剛看到他。
“你說什么?”她問道,一面伸手從耳朵里拿下兩團棉絮。
八斤指著她的棉絮目瞪口呆。
“快來給老子上藥!”外邊周成貞喊道。
八斤跺腳轉身出去了。
“世子爺她太沒良心了。”
外邊傳來八斤憤憤的聲音。
“她怎么沒良心了?”周成貞呸聲說道,“我是她打的嗎?不是她打的也不是她害的,她怎么就沒良心了?”
八斤被噎了下。
“那世子爺你對她這么好,她照看你一下也是應該的吧?”他不服氣的說道。
“我對她好是我愿意,管她什么事,她又不欠我,我對你好你就該對我好啊?”周成貞說道。
八斤點點頭。
“當然,世子爺對我好我當然對世子爺好。”他一本正經的說道。
周成貞呸了聲。
“滾你娘的蛋,給我拿夜壺來。”他罵道。
內里的謝柔嘉撇撇嘴,將棉絮再次塞進耳朵里。
八斤出去連喊帶罵一場后。府里送來了四五個丫頭,伺候著周成貞吃喝拉撒換藥。八斤和老啞巴也不例外。
多了幾個小丫頭,院子里變得熱鬧了很多,不似先前的蕭條。
不過也僅限這個院子里,因為位置偏僻,外邊看起來依舊很蕭瑟。
其實不止外邊,整個鎮北王府都這樣。
她那一世嫁過來,老王爺病身臥床從來不理家事。鎮北王府唯一的血脈周成貞在京城,府里的事一概由穆大人掌管,說道掌管也沒什么事掌管,兵馬早已經不帶了,也就是日光的吃喝用度,以及逢年過節的人情來往,來往也簡單,偏僻的鎮北王府所謂的來往也只是禮品往來,一年到頭都沒有什么人上門。
整個王府就如同鎮北王一樣老朽。沉寂蕭條。
最熱鬧的時候也就是自己嫁過來,以及鎮北王喪禮吧。
“可以隨便走動嗎?”謝柔嘉問在院子里熬藥的兩個丫頭。
其中一個小丫頭搖搖頭,又覺得不妥。
“我是說不知道。”她解釋道。
謝柔嘉哦了聲。看向外邊。
“這里離芳華園很近啊。”她帶著幾分喃喃說道。
芳華園就是她曾經住的地方,昨日被人送來的路上。她還遠遠的看了一眼。
也是她死的地方。
屋子里傳出周成貞的哼哼聲。
殺死她的人也在身邊。
真是夠荒誕可笑的,謝柔嘉回過神轉身走進去。
熬藥的兩個丫頭對視一眼。
“她,竟然知道芳華園。”一個低聲喃喃,“那邊不是不讓人靠近嗎?”
另一個也是疑惑,但又釋然。
“或許是世子爺告訴她的,她不是世子妃嘛。”她說道,說起世子爺小丫頭眼里亮晶晶,“原來世子爺長這么大了。”
“還長這么好看。”先前那個嘻嘻笑道。
謝柔嘉放下門簾,擋住了兩個小丫頭低低的說笑。看向床上的周成貞。
趴著的周成貞將頭埋在枕頭上,但還是在謝柔嘉看過來時哼哼的聲音拔高。
“叫什么叫啊。”謝柔嘉說道。在床邊的小凳子上坐下來,扒拉著貼心的八斤給自己的主子準備的齊全的糕點蜜餞。
“痛嘛。”周成貞說道。
“痛什么痛,八斤都能來回走了,你還趴著大呼小叫。”謝柔嘉說道。
“我怎么能跟八斤比,我金貴嘛,你看看我,是不是長的很金貴?”周成貞瞪眼說道,拿著玉如意戳謝柔嘉,“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謝柔嘉將手里的果殼碎皮扔他一臉。
“你金貴不金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這種人根本就不怕痛的,裝什么裝啊。”她說道。
周成貞手一撐側身躺起來,看著謝柔嘉。
“媳婦,我是哪種人?”他笑嘻嘻問道。
謝柔嘉看著他。
“心狠手辣的人。”她說道,“你這種人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別說打破了一層皮,就是打斷你的腿你也不會喊痛的。”
周成貞看著她,嘻嘻的笑漸漸的在臉上散開。
“是啊,可是我也痛啊。”他說道,“只是痛又怎么樣啊,喊了也沒人在意啊,所以也沒必要喊了。”
“我也不在意。”謝柔嘉說道。
周成貞笑著點頭。
“可是我就想喊給你聽啊。”他笑道,“原來有個能喊痛給她聽的人,真是太幸福了。”
喊痛啊。
她想到自己小時候摔了碰了都會大聲的喊痛,然后謝大夫人謝文興還有謝柔惠都會跑過來,抱著她揉著她碰到的地方或者擔心或者笑著詢問著安撫著。
后來,一切都沒了,謝大夫人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她連說話都不敢跟她說,哪里還敢喊痛。
生蘭兒的時候,那么痛,她死死的咬著牙不敢喊出來。
喊出來又有什么用。只會換來謝大夫人更不屑的冷眼。
現在么,她摔了碰了。喊痛謝大夫人謝文興謝柔惠要么不理會,要么會很開心,而邵銘清江鈴五叔五嬸會擔心,這痛也就沒必要喊了。
謝柔嘉看著他沉默一刻。
“我又不是你娘。”她扔下一句起身蹬蹬走開了。
周成貞哈哈大笑,笑的側躺不住歪身倒在床上,碰觸到傷口他又猛地翻過來。
嗷的一聲夸張的喊在室內響起。
“整日大呼小叫,傷的的確不輕。但應該無礙。”
阿穆站在簾帳外說道。
“沒出息。”簾帳里傳出虛弱沙啞的聲音,“為了一個女人做小伏低!”
說出這句話簾帳后的人似乎用盡了力氣,發出拉風箱一般的喘息,好一會兒才停下來。
“王爺,我問了阿土,他說世子爺帶回的女人,是謝家的。”阿穆說道。
簾帳嘩啦一聲,似乎被人一把撲過來,呈現出一個人形。
“哪個謝家?”枯啞的聲音問道。
“巴蜀彭水老巫謝家。”阿穆說道。
“謝家還有老巫嗎?”枯啞的聲音問道。“謝家的老巫脈不是被謝茹那個瘋子斷了嗎?”
阿穆搖搖頭。
“這個屬下不知道,王爺,叫阿土來問一問吧?”他說道。
簾帳上的人影慢慢的退回去。
“不。不急,再等等。我現在,得再等等。”
阿穆應聲是。
“那世子爺怎么安置?”他問道。
簾帳后一陣沉默。
“該怎么安置就怎么安置。”
京城,皇宮外,東平郡王的馬車帶著風塵停下來。
“殿下,你已經好幾日沒有歇息了,還是先回去歇息一下再來吧。”文士說道。
他看著下了車的東平郡王,一向俊秀的臉上難掩幾分疲憊。
“更何況,又耗費了那么多心神。”他擔心的說道。
東平郡王嗯了聲。
“無妨,還是先見陛下。不能再耽擱了。”他說道。
“可是殿下,世子如今已經到了鎮北王府了。”文士低聲說道。
事情已經發生了。現在見皇帝還是稍等一會兒見皇帝,都是一樣的,都是免不了叱問的。
畢竟是他給周成貞作保,而放走周成貞的又是他。
“無妨。”東平郡王淡淡說道,緩步向內而去。
隨著東平郡王走過宮門,內侍們已經將消息報給了皇帝。
還未講完經書的玄真子立刻收起書卷起身。
“你跑什么。”皇帝好笑說道。
“我這頭又開始疼了,還請陛下恕罪,余下的書明日再講。”玄真子說道。
皇帝搖頭。
“你的病不好何不好好養著,讓你的徒弟們來。”他說道,說到這里又停頓下,“邵銘清有一個月沒見了,他干什么去了?”
“他啊,帶著那些小道士們做功課呢。”玄真子笑道,“挺好使喚。”
“看來這孩子很順手。”皇帝笑道,“哪里都能用得上。”
玄真子笑著應聲是。
“只可惜還是入門太晚,要不然……”他說道,又帶著幾分遺憾。
要不然就能接過他的衣缽了。
皇帝明白的他的意思,笑了笑沒有說話。
外邊內侍已經再次稟告東平郡王到,玄真子一刻不停的拔腳就要從側殿走。
“你別這么丟人。”皇帝笑道。
進來的內侍也笑了。
“是啊,真人,您不用走,世子爺沒來,只有郡王殿下。”他說道。
此話一出玄真子和皇帝都愣了下。
“成貞沒來?”皇帝問道,“去哪里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面色已經沉沉。
“他去鎮北王府了。”東平郡王說道。
皇帝抬手將茶杯里的茶潑在了東平郡王身上。
玄真子面色一變坐直了身子。
東平郡王跪坐一動不動,任憑身上的茶水浸濕一片。
明天的早更新推遲傍晚(__)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