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四座城門,現在出現在眼前的是東門。
那一世她就是從這里入城的。
“小姐,你看,這里真大。”江鈴掀起一角車簾招呼她。
陡然掀起的車簾讓日光傾瀉而入,抱膝而坐的她如同被火舌舔了下般向后縮去。
不看,不看,這有什么好看的,這里不是她的家,這里也沒有燕兒。
謝柔嘉環視四周。
說是看起來荒涼其實只是因為這里太大了,其實草豐樹多,走上大路來往的民眾也多了起來,肩挑手提,有騎著高頭大馬,也有坐著獨輪小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煞是熱鬧。
“駕。”她催馬就要走過去。
“等一下。”周成貞喊道。
謝柔嘉看他。
周成貞握著馬韁繩,看著前方的城池,咽了口口水。
“還有水嗎?”他問道。
謝柔嘉看了眼他掛在馬上的水囊,將自己馬上的水囊扔給他。
周成貞接過仰頭咕咚咕咚的大口喝起來,水溢出沿著嘴角脖頸一路流下來,打濕了領口衣襟。
謝柔惠移開了視線,再次催馬。
“還沒喝完呢。”周成貞忙喊道。
“是你喝又不是馬喝水,怎么就不能走了?”謝柔嘉瞪眼喊道。
周成貞噔的一聲跳下馬,將水囊的水倒在水里喂馬,沖謝柔嘉抬抬下巴。
這小混帳!
謝柔嘉催馬就走,周成貞伸手抓住她的胳膊用力一拉。
謝柔嘉跌落下來,被周成貞抱住。
“你找死啊!”謝柔嘉喊道,抬手就撞向他的下巴。
“沒有沒有,等等嘛。”周成貞笑道。握住她的手讓她站穩。
“等什么?等你那兩個隨從嗎?你在這里等吧。”謝柔嘉沒好氣的說道。
周成貞握著她的手不放。
“小紅馬渴不渴?”他笑道,將手伸向小紅馬。
“管你自己吧。”謝柔嘉說道,要甩開他的手,卻甩不開,干脆用另一他的手。
“走了這么遠,怎么可能不渴,休息一下好了。”周成貞任她撲騰笑著說道。席地坐下來。
謝柔嘉被他一帶差點跪坐在他懷里。順勢抬腳踹他才掙開。
“莫名其妙!都到這里休息什么?到你家里休息唄。”她沒好氣的說道,一面揉著自己的手。
說到這里一怔。
“哎?”她說道,叉手看著周成貞。“你是不是害怕了?”
周成貞哈的笑了。
“我怕什么?我連你都不怕,這世上還怕什么?”他挑眉說道。
謝柔嘉用腳踢他。
“是那句近鄉情怯?”她笑問道,“是不是不敢進家門?”
周成貞看了眼那邊的城門。
“家。”他說道,“我都不知道。我也有家。”
謝柔嘉踢他的腳頓了下。
“對,我有家。有很多家,皇宮是我家,京城里也有一座大宅子的家,這里又有一個家。”周成貞又說道。抬起頭看著謝柔嘉一笑,“媳婦,嫁給我好吧?你的家沒了。我有這么多家呢。”
謝柔嘉想要呸他一聲,但心里悶了下。最終沒有說話。
我的家是沒了,至少我曾經還有過,而你從來都沒有。
“行了。”她說道,抬腳踢他,“走了,男子漢大丈夫,哪來這么多婆婆媽媽。”
周成貞按住她的腳,抬起頭看著她笑。
“你答應了?”他眼睛亮亮問道。
“答應什么?”謝柔嘉皺眉問道。
“媳婦啊。”周成貞笑道。
謝柔嘉這才想到他適才話里的胡言亂語,抬手就沖他的頭甩過去。
周成貞哈哈笑著矮身躲過,同時跳起來翻身上馬。
“走了。”他笑道,催馬向前而去。
謝柔嘉呸了聲跟著上馬追過去。
城門口十幾名鎧甲嚴明的兵衛,手持長槍神情肅穆的掃視著入城的人群。
據說鎮北王治軍嚴格紀律嚴明,所以才能鎮守北境外敵不敢輕易來犯,現在看這個小小的城防就果然跟別處松散的不一樣。
這就是鎮北王手下的兵嗎?
周成貞手里的韁繩不由握的緊了緊。
他的視線自然被兵衛們發覺,立刻長槍揮出攔住了路。
“路引。”為首的兵衛木然說道。
周成貞拿出一張紙扔過來。
當然不是真的路引,是老啞巴和八斤私造的,一路上用的不多,用到的時候都能暢通無阻。
兵衛看了眼。
“假的。”他說道。
伴著這一聲,四周的兵衛嘩啦全都圍上來。
“何方奸細!”
而伴著兵衛們的怒喝,城門進出的民眾頓時如水般退開了,沒有哭喊沒有慌張,轉眼就把城門前后左右讓出來。
似乎這一切都司空見慣,應對的行云流水。
周成貞和謝柔嘉被圍在當中。
“拿錯了拿錯了。”周成貞說道,從袖子里又拿出一張。
那兵衛再次看了看,神情稍緩。
“哪里人?”他問道。
“京城人。”周成貞含笑說道,一面將謝柔嘉一把攬住,“帶媳婦來探親。”
謝柔嘉下意識的就要給他的肋骨來一下,那兵衛細小卻犀利的視線已經看過來。
謝柔嘉低下頭沒有說話。
兵衛審視他們一刻擺擺手,長槍收起兵衛們散開,城門頓時又恢復了進出熱鬧,似乎適才的事根本就沒有發生。
謝柔嘉撞開周成貞,牽著馬向前走去,走過城門回頭看周成貞臉上還帶著笑。
“有什么好笑的?還有,你這小霸王為什么不把那張真路引拍他們臉上?然后再吐口口水,讓他們看清楚大爺你是誰?”她說道。
“噯,我怎么能那么無賴。”周成貞說道。
謝柔嘉呸了聲。
“你沒那么無賴嗎?”她反問道。
周成貞沒有理會她,笑著跟上來幾步。用肩頭撞了撞她。
“哎,這些守衛很厲害吧?”他說道。
“不知道。”謝柔嘉愛答不理的說道,看著兩邊的街道。
原來那一世自己生活了兩年的地方是這樣的。
“我覺得很厲害了,你沒看到這一路就他們看出我們的路引是假的?”周成貞說道,伸手戳她胳膊,“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謝柔嘉沒好氣的抬了他三下。
“是。是,是。”她說道。
周成貞哈哈笑了,扔開韁繩負手前行。
“那。能帶出這樣兵的人,很厲害吧?”他說道。
謝柔嘉看著他,日光下的側臉閃閃發亮,就算是一路風霜也遮不住他俊美的容貌。引得街上很多女子們的窺視。
此時這張一向帶著桀驁以及假笑的臉上,浮現了一絲激動和歡喜。
印證了想象中那個從未謀面的親人是英雄的激動嗎?
“我不知道。”謝柔嘉說道。
也許他是英雄。但這跟她無關,她只是個死在這個英雄宅院里的可笑又可悲的女人。
“是不是,你自己去看吧。”她說道,停下腳。
周成貞隨著她的視線向前看去。
一座灰撲撲的宅院安靜的坐落在路旁。沒有侍衛林立,沒有門房盤坐高談闊論,更沒有進進出出的車水馬龍。
這里就是?
周成貞的視線落在緊閉的大門上方。
鎮北王府。
“到了嗎?”周成貞問道。
這一次。真的到了嗎?
輕輕松松的,毫無阻攔的。終于站到了這個地方。
“你不識字啊?還問!”謝柔嘉說道。
話音落,周成貞轉過身抱住了她。
謝柔嘉正也打量鎮北王府的門匾,陡然被他抱住頓時氣急,還沒呵斥動手,周成貞已經松開了。
“謝柔嘉,謝謝你,送我回來。”他笑著說道,說罷不待謝柔嘉反應轉身向大門奔去。
“開門!”他喝道,手重重的拍在大門上,“開門。”
鎮北王府的大門似乎幾輩子沒人敲過了,隨著拍動發出沉悶的咯吱聲,灰塵飛蕩。
王府外謝柔嘉不熟悉,但進了王府的門她不那么陌生了。
她知道雖然外邊看起來不起眼,但鎮北王府內很大,分著前殿后殿。
謝柔嘉記得那一世時進門,是坐著車到了拜堂的地方。
如同外表一樣,走進去觸目都是灰撲撲的建筑,或許曾經有雕梁畫棟,但顏色已經陳舊了。
不過那一世她看到的王府比現在亮麗,大概是因為鎮北王成親,所以粉刷修飾了。
現在這里還沒有人要成親,而且她也沒有坐車走到前殿,而是在殿前被攔住了。
“大膽,竟然敢冒充鎮北王世子!來人拿下!”站在殿前的一個男人怒目喝道。
伴著他的命令,四周涌上來一群護衛,將手里的刀槍對準了周成貞和謝柔嘉。
“鎮北王世子有什么好冒充的?”周成貞嗤聲說道,“誰喜歡當這個倒霉世子啊?”
“你有什么憑證證明你是世子?”男人皺眉說道。
周成貞看著他嘲諷一笑。
“我不是來證明我是世子的,我就是來看看鎮北王的。”他說道,“去,快點吧鎮北王叫出來,我看一眼到底是個什么玩意,看完了你們這地方我一刻也不會多留。”
玩意?
這話讓四周的人都驚愕憤怒。
“好大膽!”
“住口!”
呵斥聲四起。
在這一片嘈雜聲中,有拐杖聲響起
這聲音傳來呵斥聲頓消,四下一片安靜。
周成貞抬起頭看向殿內,但那拐杖聲很快停下來,并沒有人走出來,只隱隱看懂一個人影輪廓矗立在殿門內。
“誰讓你這個玩意回來的?”一個蒼老的聲音從內傳來,“給我打斷他的腿扔出去。”
又要打斷腿了,上一世被皇帝送回來,要打斷他的腿,這一世不是被皇帝送回來的,也要打斷腿。
謝柔嘉看向殿內,明亮日光下高大的正殿顯得陰森森,里面的人隱藏著陰影里看不清形容。
聽聲音這個老王爺此時還有些精神,不知這一次不會見了孫子沒多久就被氣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