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門前祭奠素白正在撤去,腰里束著白布的仆從們來來往往忙碌。
謝老夫人入土過了頭七,但還是不時有民眾來謝家大宅門前叩頭。
疾馳的人馬攪亂了謝家門前的安靜,無數的護衛分列開來,將民眾驅散。
謝文興率人站到門前時,東平郡王正走下馬車。
“真是太突然了。”他看著迎接施禮的謝文興沉聲說道。
謝文興眼圈泛紅。
“自從去年那場大病后,一直身子不好,熬過了這個冬天,還是……”他哽咽說道,一面再次施禮,“殿下請。”
對于民眾謝家公布的謝老夫人的死因是酗酒病故,雖然很突然,但謝老夫人酗酒的事彭水人都知道,所以也并未奇怪,只有那些老人們帶著幾分感嘆和追憶當初那個騎馬穿行街市上的女孩子。
將東平郡王迎進大廳,安坐捧茶,一身黑衣的謝大夫人過來了。
“殿下怎么來了?”她施禮后問道,看著東平郡王帶著幾分咄咄。
謝文興在一旁忍不住使眼色,自從謝老夫人去世后,謝大夫人的性格變得更強橫了。
謝文興覺得她就像拿著刀子,隨時都要跟人同歸于盡一般。
“奉命在外,正好路過,聽聞老夫人的事,特意來慰問。”東平郡王神情淡然。
“殿下有心了。”謝文興忙說道,“聽聞這些年殿下一直奉皇命奔波在外,真是辛苦了。”
他截斷了謝大夫人的話,主動說起皇命,制止了謝大夫人再問什么奉什么命的話。
自從得知藏經的事。謝大夫人對所有人都充滿了懷疑。
“多謝殿下在京城對小女的照顧。”謝大夫人垂下視線說道,屈身施禮。
“不知大小姐二小姐可好?”東平郡王說道。
果然會要見,謝文興垂著頭嘆口氣。
“悲傷過度,如今還病倒在床上。”他說道,“還請殿下見諒不能……”
他的話沒說完,謝大夫人就打斷了他。
“殿下,是想要見大小姐還是二小姐?”她問道。
謝文興幾乎想要咆哮一聲謝媛。東平郡王已經先開口了。
“這要看哪個小姐方便見。”他說道。
“實不相瞞。哪個都不方便。”謝大夫人說道。
“阿媛!”謝文興臉都綠了,也顧不得什么伸手拉住謝大夫人,“殿下對咱們謝家多有照看。我知道你心里難過,可你不能對殿下失禮。”
“正因為殿下對我們謝家多有照顧,我才不想瞞著殿下。”謝大夫人說道,“這件事我一定要親自告訴殿下。免得殿下從別人口中得知,那才是我們謝家失禮。”
她說著對東平郡王施禮。
“殿下。實不相瞞,老夫人去世是我謝家的丑事……”
“殿下,實在是難以開口啊。”謝文興接過話頭,跨上前一步。聲音凄然,“二小姐歸來后對老夫人口出惡言,老夫人氣急攻心不治而亡。大小姐悲傷過度,甘愿為老夫人閉關安魂一個月。而那孽子,已經被處以家法關入地牢,是所謂都不方便見。”
屋子里一陣沉默。
“是嗎?”東平郡王的聲音問道。
謝文興的心都要跳出來了,終于聽到謝大夫人說了一聲。
“是。”她說道。
還好她最后還有點理智,謝文興差點癱坐在地上。
“原來如此啊。”東平郡王說道,“不敢當夫人感謝,是我在京城沒有照看好她,如果照看好她,也不會讓今日的事發生。”
是啊是啊,當初你要是在京城殺了她,現在哪里會有這種事。
謝文興心里哀嘆,但又愣了下,也許,他就是這個意思?
他才要說話,東平郡王站起身來。
“夫人節哀,我還有事先告辭了。”他說道。
竟然這就打發走了,謝文興心里剛要松口氣,門外有人急急的跑進來了。
“夫人,夫人,鎮北王世子來了。”他說道。
謝文興又一口氣提起來。
怎么……
“他是跟我來的。”東平郡王說道。
這樣啊,上一次就是他們一起來的,這一次想必又是結伴同行。
謝文興忙示意趕快迎接。
周成貞已經大搖大擺的走進來了,不過相比于東平郡王的錦袍禮服,周成貞就像個乞丐,衣角竟然還劃破了,隨著走動搖搖擺擺。
謝文興有些目瞪口呆。
“十九叔,你走太快了,我差點找不到你。”周成貞抱怨道,不待東平郡王理會他,他就坐下來,端起桌上的茶一口喝干,長長的吐口氣。
“走吧。”東平郡王說道。
周成貞看他一臉驚訝。
“這就走啊?”他左右看了看,“怎么不見大小姐?”
“大小姐不方便見。”東平郡王說道,“快走吧。”
周成貞看著他嗤聲笑了。
“不方便,不方便。”他說道,說著站起來,“怎么就不方便了?”
不待別人說話,他自己又哦了聲。
“說道不方便,我想在你家方便一下。”
謝文興一怔。
方便一下?
“上個茅房,不行嗎?”周成貞挑眉說道。
謝大夫人側目,謝文興有些尷尬的笑了。
“行行行。”他說道,忙喚人,“來人給殿下帶路。”
兩個小丫頭忙施禮。
周成貞抬腳邁步,想到什么又扯了扯自己的衣角。
“順便再討個方便,謝大人送我件新衣服吧。”他說道。
謝文興笑著應聲是,又指著兩個丫頭去拿衣服,擁簇著周成貞向外走去。
“還有,多拿兩件,我還有兩個隨從呢。”
“你們上不上茅房?”
外邊傳來周成貞的說話聲。很快就亂哄哄的離開了。
“殿下,請用茶。”謝大夫人說道,一面施禮告退。
“不用了。”東平郡王說道,“我先行一步。”
竟然是不等周成貞就要走,謝文興和謝大夫人只得親自相送。
“老夫人的事,還是要給皇帝說一聲。”東平郡王一邊走一邊說道。
“是,已經寫了奏折了。”謝文興說道。
“雖然老夫人并不在意。但鳳血石是她獻給陛下的。陛下一定會賜予一個名誥來。”東平郡王說道。
謝文興大喜,謝大夫人木然的臉上也微微動容又帶著幾分悵然。
謝老夫人能夠再得到皇帝的封誥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事。亡者有尊,生者有榮。
東平殿下既然這樣說。意思就是他會出面給皇帝建議,上一次謝家大小姐被進京覲見就是東平郡王的提議,那這一次一定能成。
“那就多謝殿下費心了。”謝文興感激的說道。
謝大夫人也低頭施禮道謝。
“世子爺。”
八斤從外探出頭,看著正系衣裳帶子的周成貞。
“好了。”
周成貞帶著幾分不滿走出來。看到老啞巴施禮。
“怎么這么慢?吹的不是挺厲害的嗎?找個人也這么難找?”他說道。
老啞巴訕訕。
“世子,這是謝家。巫制于巫。”他說道,一面指著眼前的宅院,“你別小瞧這片宅院,看起來可不是豪華。陣法更為豪華,我在這里都不能占卜問卦,更別提引蟲帶路了。”
“哦。那你怎么算出來的?”周成貞問道。
“我不會算。”老啞巴笑道,“我是問的人。”
他伸手指了指一旁。兩個小丫頭靠著墻根坐著,臉上還帶著笑。
“用的不是巫,是迷藥。”
周成貞啐了口,一擺頭。
“帶路。”他說道。
謝瑤站在窗前小心的向外探看,然后關上窗戶,轉過身看著坐在椅子上的謝柔惠。
謝柔惠穿著月白色衫青色素裙,神情安靜,就好似一副畫。
“惠…”謝瑤忍不住低聲說道,話一出口又差點咬下舌頭,“會不會他們就是跟著咱們來的?他們會不會質疑?”
謝柔惠眼波流轉。
“質疑?”她說道,笑了,“我們謝家的事輪到他們來質疑?他們以為他們是誰?山神嗎?還是我們姐妹的爹娘啊?”
是啊,現在的她們,可不是在京城任他們欺負的了,謝瑤挺直了脊背。
她的話音才落,就聽得一個男子的喊聲砸破窗戶。
“二小姐!”
這聲音太熟悉了!
他竟然進來了?大夫人竟然沒攔住?
謝瑤不由一縮身子,疾步從窗邊站開。
“大小姐,大小姐,他來了他來了。”她失聲喊道。
謝柔惠站起身,門被人咚的推開了,朗月般昳麗的年輕人帶著咄咄逼人的氣息出現在視線里。
謝柔惠抬起頭挺直脊背看著周成貞。
“周成貞,你大膽!”她豎眉喝道。
周成貞綻開笑容,但他的聲音和動作卻沒有絲毫的和煦。
“大小姐!受死吧!”他喝道,一揮手臂帶著狂風撲過來。
他敢!
他敢打我!我就敢打他!
謝柔惠的耳邊響起謝瑤的尖叫聲,疾風帶著男子的氣息已經撲倒臉上。
她終于啊一聲向后跌去,椅子發出咯吱一聲。
疾風頓停。
看著因為椅子傾倒靠在墻上而狼狽的謝柔惠,周成貞哈哈大笑,笑聲未停抬腳一踏椅子。
謝柔惠尖叫一聲,椅子咚的重新歸正,顛的她又一頭栽倒。
一只手扶住她的肩頭,避免了她撞在地上,耳邊有溫熱的氣息貼近。
“骨頭都酥了吧?”男子笑嘻嘻的說道。
麻酥酥從頭只鉆到腳底。
謝柔惠再次尖叫一聲,抬手就打過去。
周成貞已經站起身帶著幾分冷笑看著她一步一步后退。
門外嘈雜的喊聲腳步聲涌來。
“抓住他!”謝柔惠喊道。
周成貞已經轉身走到門口,看著神情肅重的護衛以及帶著憤怒疾步而來的謝大夫人。
“世子,您太過分了!”謝大夫人喝道。
“是啊,我過分了。”周成貞說道,一挑眉,“你打我啊?”
這潑皮!
謝大夫人豎眉,才要呵斥,謝文興急急上前。
“世子爺,你快請,殿下等著你呢。”他說道,一面拉住謝大夫人,又低聲,“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別讓他找借口再鬧著不走。”
謝大夫人面色鐵青恨恨的看著他。
“送世子出去。”她說道。
護衛們讓開路。
“大小姐,告辭了。”周成貞一甩衣袖大步而去。
門外東平郡王已經坐上車,看著周成貞出來,二人對視一眼。
“不方便,不方便,不方便你就不見啊?”周成貞哼聲說道,“哪有那么多不方便!”
東平郡王看著他。
“見了又如何?”他說道,“見的又不是她。”
周成貞一窒
“反正讓他們不高興我就高興。”他瞪眼說道。
“嗯你高興就好。”東平郡王說道。
但跟她高不高興沒關系。
周成貞恨恨的瞪了東平郡王。
東平郡王看著他。
“你就對我說這個嗎?”他問道。
周成貞咬了咬牙換上笑臉。
“多謝十九叔帶我出行。”他笑嘻嘻說道。
東平郡王嗯了聲,放下車簾。
“假模假式的樣!”周成貞看著走開的車馬撇了撇嘴。
“世子爺,請吧。”一旁的侍衛說道。
周成貞哦了聲,回頭看八斤和老啞巴。
“我們在這里住下嗎?”他又問道。
侍衛應聲是。
“太好了世子爺,我們快走吧。”老啞巴高興的說道。
周成貞瞪他一眼。
“你高興什么?”他沒好氣的說道。
老啞巴忙收起笑整容低頭。
周成貞看了眼謝家的大門,翻身上馬。
馬車里啪的一聲,東平郡王捏碎了腰里掛著的一塊玉佩。
是我在京城沒有照看好她,如果照看好她,也不會讓今日的事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