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追!你留下!”賀群扭頭與羅申說道。
“慢著!”沈雁忽然喚住他,抬步走過來。
華夫人她們都看過來,沈雁道:“這事透著蹊蹺,若是楚王的人,他不可能這么明目張膽。孫梧他們追上去了,我們千萬別大筆投入人力中了對方調虎離山之計。羅申你留下,賀群你尾隨在后,看看他們到底去了哪兒,然后回來告訴我!”
華正薇急道:“難道不會有危險?”
沈雁沉著地望著她:“如果有危險,你以為舅舅還能去看他的院子嗎?我覺得,這恐怕只是楚王設下的一個圈套。”
她也是剛剛才意識到這一點,因為黑衣人如果要劫華正宇的話很有顯就是有事要挾華鈞成,可他們二話不說,就直接擄著人從前門逃走,這不是故意勾著人去追嗎?而從華鈞成對前院的重視程度來看,恐怕對方的目的極有可能還是沖著宅子來,當人全部都去追了華正宇,家里這邊豈不失手了么?
當然華正宇的安危也很重要,可是只要守住這邊不事,對方未得手,起碼華正宇暫時都不會有危險。
華正薇聽著這話覺得有理,遂看向華夫人。
華夫人沉凝道:“所有人不要慌張,守住各門各院,不要再讓人闖進來!”
說罷轉身進了垂花門。持重了三四十年的人兒,過門檻的時候竟然被絆了一下,沈雁望著她的背影,暗地里緊了緊拳頭,身子一擰,提裙去了失火的正院。
院子里的火已經撲滅了大半。華鈞成站在廊下,微微仰頭望著失火處,火光不斷在他臉上忽閃,而他看上去也比任何一個時刻來得凝重。
“舅舅。”沈雁走過去,“宇哥兒被捉走了,孫梧和羅申他們去追了。”
華鈞成目光隨著火光微閃了閃,半日緩緩將手臂負在身后。說道:“我已經讓人報了順天府了。”
“可是順天府接了案子也只會讓五城營來人。而五城營如今正是楚王的手下!”沈雁說話也比平日來得急促,華正宇若出事,這對于華家的打擊毫無疑問是巨大的。“舅舅就這么放心。一點也不會著急嗎?”
他緩緩回頭,望著她道:“他是我唯一的兒子,我華家至今為止唯一的男嗣,他出事。你說我會不著急嗎?
“我時刻擔心著他終會碰上這么一日,所以花高價養了這么多忠肝義膽的高手。但是打從他記事時起,我就告訴他,如果有一日你被綁架,或是直接面臨死亡。你都只能想辦法自救,而不能寄希望于我。”
“這是為什么?”沈雁駭然。“他才不過十來歲大,而且也不會武功!”
“那是因為。有些東西比命重要。”華鈞成望著火光處,自語般地說道。“忠義禮智信。乃做人之根本。而我們行商之人,最是重這個信字。更何況,要逃命,也并不是只有硬拼這一個法子。宇哥兒比你想像的能干,一時半會兒不會有事。”
“舅舅!”沈雁脫口喚道,而后跨前兩步,“舅舅這么有信心,應該不是因為宇哥兒有本事保護自己,而是因為這里藏著什么重要的東西罷?那伙人前來此地,是不是沖著它而來?舅舅不肯離開,是不是怕被對方得手?是不是舅舅看準了對方沒有得手,便不會輕易傷害他?”
華鈞成幽幽吐了口氣,說道:“這是我華家的事,不干你的事。”語氣雖是沉緩的,但卻又透著幾分斬釘截鐵。
“可是眼下您把所有的秘密說出來,說不定我們能幫助華家!”沈雁真有些急了。
“如果我想要你們的幫助,還用得著等到現在嗎?”
華鈞成踩著她的話尾回道,“我華鈞成一人做事一人當,就是天踏下來,我也不會拖你們下來陪葬。你是個聰明孩子,該知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的道理。若真有一日我死了,你也記住,舅舅是個滿身銅臭軟弱無能的商人,但也是個從沒有違背過任何諾言的真君子!”
“舅舅!”沈雁咬著唇,“是不是你答應過陳王什么事情?”
“你不要問了!”華鈞成出聲打斷,“你去陪著你舅母吧,宇哥兒那邊遲早會有訊息來,你一向冷靜又有主見,去陪著她。”
“可是如果事關陳王,舅舅就算是不說,難道皇帝就不會想到跟我們沈家有關系嗎?”沈雁焦灼地搖著他的袖子。“我不是害怕被牽連,只是希望大家能夠坦誠以對共同對付難關,到底人多力量大,我父親也絕不會是不辯是非的人,有他拿主意,總歸多一分保障啊!”
“這件事誰也幫不了我!”華鈞成凜然地,“丫頭,舅舅不是貪生怕死之人,人這輩子總得有個信仰,我的信仰就是信義二字。沈家如今是四大世家里唯一在朝當政的一家,另外三家如今還要靠沈家幫扶,皇帝身邊最缺的便是士子文人,他不會動沈家的。”
沈雁望著決然立在火光下的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
她相信外表憨厚的舅舅并不是個時刻需要人照顧的弱者,她也相信有了這么些年的思量,他必然也有著自己的準備,可是前世里華家上下到底還是遇了難,雖說未至全部被誅,可發配為官妓又跟直接被誅有什么分別?!
“舅舅,您這是遇忠!您會害了舅母和姐姐還有宇哥兒他們的!”沈雁渾身打著冷顫,她已經有把握,知道她猜的不錯,華家一定藏著什么跟陳王有關的東西,而不管楚王是不是為盯著這東西而來,華鈞成都已經時刻作好了被發現的準備!
她已經是見識過前世悲劇過來的人,怎么能夠再一次看到歷史重演?
“難道您身邊親人的安危還也比不上對一個死去的人的承諾?我承認做人得有信用,但是賠上自己一家人的性命去信守這個諾言您值得嗎?”
“事分輕重,孩子。”華鈞成望著她,“如果家人的性命重于天地,那么當初包括陳王在內的這些先烈們他們圖的又是什么?他們當中數不清的人的家人被敵人腰斬分尸,他們的孩子甚至被人開膛破肚,你能說他們是冷血無情的嗎?
“如果一定要說他們無情,那么他們愧對是家中老小,但拯救的卻是這世間千千萬萬百姓。世間多我華家人一家不多,少我一家人不少,我無能去改變什么,但我有我的信念和堅持,我縱然無能,也相信這世間必然邪不勝正,公道自在人心。
“可是在公道講清楚分明之前,如果我們連自己都無法站在正義的一方維護它的尊嚴,那么所有犧牲的人都是白白犧牲。我也許等不到云開日出的那一天,但最起碼,我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也對得起這朗朗乾坤!我們華家都不是孬種,也不是甘愿糊里糊涂送死的人,我們不會冒然送死。”
他逆光站著,微弱下去的火光照亮著他的側面,使得這尊彌勒佛一般的身軀隱隱閃爍著一層光輝。
沈雁眼眶有些濕潤,她始終不知道他在堅守的是什么,究竟他對陳王有著什么樣的承諾,但這一刻她滿身的血液也漸漸發熱起來,她往日自認不輸于人,可是胸襟在面前的華鈞成面前,還是少了幾分開闊。
她不知道自己站在他的立場會怎么選擇,也許會保家人,也許不會,可無論怎么樣,她已然無法再對他的選擇置喙半句。
她從沒有任何一個時刻像這么樣祟拜著她的舅舅,華家與陳王府的淵源雖然聽過不少,但到底年月已久,像聽故事,而眼下他的豪邁卻毫無阻礙地直接感染到了她,她甚至為有著這樣重信重諾的舅舅而感到驕傲!
“華家一定不會有事的!”
她擦了把落下來的眼淚,沖他咧嘴笑道。“不管怎么說,眼下并沒有到那步不是嗎?這個世上舅舅舅母是除了父母以外最疼我的人,我無論如何也不會眼睜睜看著華家有事的!”
華鈞成也笑起來,“舅舅知道你的心意,但不需要你。天亮我就讓人送你回沈家,好好準備你的嫁妝去!舅舅給你準備的嫁妝,回頭我會讓你舅母隨著你回去的時候一起帶過去!”
“不!”沈雁毅然拒絕:“這一次我是不會走的!”
難道又想像前世那樣將她送回沈家,然后就自行面對一切嗎?
當然,前世她留下來也不能做些什么,但這一世不同了呀!什么都不同了!這一世她有沈宓,有韓稷——
“雁兒!”
正說著,門外突地閃進來一個人,紫衣金冠頓時耀花了沈雁的眼。
“韓稷!”
沈雁眼眶一紅,險些又要落下淚來,她才剛剛想到他,他就出現了!她含淚噗哧一笑,回頭望著華鈞成:“我雖然不頂事,但是頂事的來了!他有腦子會武功,而且還是手擁兵權的國公府世子,他一個人能頂我十個,舅舅還要再堅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