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了片刻,他說道:“內閣雖是提議早立儲,但在人選上卻從來沒有明確表示,所以如今情況才未能明了。淑妃如今已然解禁,我猜年前年后皇上便會有替楚王正名的動作。你我想要扶鄭王上位,還得仔細盯著皇上這邊,莫要讓楚王得逞了才是。”
朝中多是趨利附勢之輩,皇帝只要給個信號要替楚王洗白,自然會有大把人站出來效勞。而楚王一旦獲得聲援,要想再掰下來便十分艱難。
“楚王府這邊倒是不難,我已讓人盯住了。”魏國公道:“只是宮里那邊,就看你到時會有什么消息過來。”
“這層不必擔心。”沈宓道,“暫時還無妨,年前述職的事已經忙不過來,皇上不會有心思在這個時候理會這事。我估摸著這個年過完,也就差不多會有大動靜了。”
魏國公點點頭,伸手給他添了茶,這話題也就暫時止了,就著述職的事又說到了別處。
氣氛漸顯融洽。
沈宓望見外頭天色漸黯,想起自己的來意,便又狀似隨意地道:“我聽說世子近來已經在布置新房?這未免也太早了些,雁丫頭離及笄還有一兩年呢。”
身為女方家長,當然沒有自行登門詢問婚期的道理,可是不登門心里又怎能踏實?魏國公是個聰明人,他自然聽得懂意思的。
果然聽聞這話,魏國公便抬頭看了眼他。
韓稷的心思他比誰都清楚,當初那么急著求親還不就是為了早日把沈雁娶過門?沈宓這番話,看模樣是來敲打韓稷來了。難怪他會忽然之間登門,原來是為了這事。
站在沈宓的立場,這態度倒是也沒錯。可是這兒媳婦魏國公自己也瞧著滿意。再說了,都已經訂了親,遲早都是韓家的人,晚兩年早兩年又有什么要緊。他微笑望著沈宓:“早些預備著也好,免得到時候要過門了,東西還不齊備。”
沈宓原是等著他裝聾作啞的,只要他不承認。那么他便可以以此為把柄反對早日迎親。可他沒想到他居然直接還順著他的話應下來了!
他將茶杯放回桌上。直視著對面:“早些預備是好事,不過,國公爺就不怕東西備早了。到得成親之時又泛舊了么?帳幔什么的倒也罷了,這家俱漆器卻是不經放。”
魏國公微笑,“子硯若是擔心不經放,那就讓他們早些成親。我們家里沒小姐,雁丫頭嫁過來。我們還能把她當閨女疼著。”
沈宓深吸一口氣,望著他:“親家這算盤可真是打得啪啪響。”
魏國公笑道:“早些過門也不是就不要娘家了,子硯何必舍不得?”
沈宓未語。
嫁出門的女兒回娘家跟未出閣的姑娘,那能一樣嗎?
他瞥了眼魏國公。說道:“不是你身上割下的肉,你當然舍得!”
說完他站起來,負手走了兩步。又回頭道:“雁姐兒未及笄,便不能出嫁。這就是我的態度。你們要想早過門。有本事就來搶!”
說完他抬步出了門去,簡直不給一點面子。
魏國公微笑望著他背影坐了半刻,才又下地前去相送。
韓稷夜里回來,聽說沈宓特地到府表明不會早嫁女的態度,心里頗有些無奈,但也只是挑了挑眉沒再說什么。及笄再成親?他又哪里等得到那個時候。
不過他如今已然不急,八字那一撇都寫完了,還怕寫不完剩下這一捺么。
沈宓這里雖然撂了狠話在韓家,但心里仍舊酸酸的不是滋味,韓家這對父子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燈,尤其是那韓稷,雖說在沈家畢恭畢敬,可真要是對抗起來,恐怕他還真能做出那搶親的事來。
于是心里越發不爽,不知道怎么就攤上這么個女婿!
夜里吃完晚飯,便就把沈雁叫到書房,義正辭嚴說道:“你也是有了夫家的人了,往后少出門去,免得弄出什么笑話來!”
沈雁早就知道他去韓家的事了,知道他這是防著韓稷呢,不想讓他更傷心,但總不能真的從此不出門。遂說道:“年底三太太過壽,我跟萱娘她們過三府里去賀壽呢。”
沈宓咬了咬牙,“去賀壽回來不許去別的地方!”
沈雁笑道:“可是晴姐姐回來住對月,我跟母親說好了,要去華家陪她幾日。”
華正晴上個月出嫁了,正好過幾日回來住對月,早早就來了信讓她去華家。
沈宓無可奈何,但想想華鈞成也不贊成沈雁嫁去韓家,恐怕比他盯沈雁還要盯得緊,也就沉哼著坐回書案后,沒再說什么了。
京師接連下了兩場雪,街上積雪未干又覆上了一片白,等到太陽終于露臉,已經是年底了。
近日各部皆忙著外官進京述職之事,持續到的廿六才算是漸漸消停。關于元日的太廟祭祀,又不免提到去持香祭祖的人選來。
通常這樣的祭祀類似于皇室的家祭,不會有朝官參與,但禮部與光祿寺鴻臚寺卻仍要主持。這日說到祭祀持香唱贊的順序,便又有人為著究竟是讓鄭王上還是讓楚王上而爭論起來。鄭王是弟弟,按理這差事得讓給楚王,可宮里那事才過去不久,朝中也有大把人不怎么待見他。
不但不待見,還很有些針對的意思。
楚王在王府里聽見回話,當時便怒摔了幾個杯子。
“龍困淺灘遭蝦戲,虎落平陽遭犬欺,若我來日執掌天下,定將他們這些趨炎附勢之徒斬盡殺絕!”
馮蕓勾著頭上前勸道:“王爺莫要氣壞了身子。”
楚王抬手將他撥開,瞪著一雙發紅的眼,“去把所有反對本王的人都記下來!本王要一個個把他們刻在心里,一個個地將他們捏得粉碎!”
“王爺!”馮蕓再走近來,說道:“如今朝上好幾個將軍都直言支持鄭王,而他們俱都是中軍營及后軍營里的將官,而他們在表態的時候,幾位國公爺始終未曾表示贊成或是反對,由此看來,這些人極有可能是國公府指使的!”
“國公府?”
楚王忽地轉過身來,雙目凝視了他片刻,忽然閃了閃,點頭道:“是了,韓稷。韓稷這個背信棄義之徒,他曾經威脅過我,讓我主動放棄那個位置,一定是他!他與顧至誠走得最近,一定是他們私下里慫恿的!”
一桌子杯盤碗盞又摔下地來。
馮蕓望著地上碎瓷,說道:“眼下皇上已有保王爺之意,可萬萬不能讓韓稷他們又扭轉了局勢,這要是再扭轉回去,恐怕就再難有機會了!”
楚王一屁股坐在椅子里,倒是又漸漸冷靜下來。
萬壽節上沈雁與韓稷讓他受了重創,他的確已不能再失手了。可是以他一人之力,又豈能對付得了四家國公府?想想這幾年,除了個五城營,他竟是再沒有什么用得順手的力量,而五城營那幫人,恐怕連韓稷一個人也應付不了罷?
“把宋長史叫過來!”
他一揮手,支額坐在桌后。
長史名喚宋正源,去年由皇帝指派過來的,原是前朝的進士,在大周治下也做過兩任地方官,去年由柳亞澤舉薦給了皇帝。皇帝原不想用他,但又因為確實有幾分才氣,便就將他調到了王府輔佐楚王。
宋正源進來時地上已被打掃干凈,楚王拿著一小壺酒正舉杯獨酌。
宋正源躬身到了丹墀下站定,見桌上有杯子被碰倒滾下來,連忙上前接住,放穩回案上。
楚王撩眼看著他,說道:“如今四面楚歌,我該怎么做?”
宋正源垂首,答道:“王爺不宜妄動,要動,便要一招致命。”
“致命?”楚王一肘支桌,“致誰的命?”
“華家。”
“華家?”楚王屏息,直起腰:“你是說華鈞成?”
“正是。”宋正源頜首,語氣自始至終平靜:“不知道王爺是否還記得,陳王謀反一案?”
楚王微震,聽到陳王二字酒氣也嚇走了一半,“記得,你提起這個做什么?”
宋正源望著他道:“華鈞成的父親華震陽與陳王交情極好,當年華震陽乃是先投靠了陳王才加入的義軍,華鈞成與陳王府幾位公子也有極好的交情,而華鈞成的妹妹,如今沈宓的夫人華氏,更是與陳王的女兒曾義結金蘭。”
楚王眼里掩飾不住震驚,“竟還有這層?如何本王竟不知道?”
宋正源道:“王爺不知道,自有原因。華家世代行商,又與義軍同行日久,極善于審時度勢,義軍攻入河南之前,華家父子便與先帝建立了同樣的交情,建國之時了陳王棄兵南下建府,華家之后便與陳王府疏了往來。
“也正是因為他父子迷惑了眾人之眼,才漸漸無人記起在華家原先乃是跟隨陳王起的家。陳王府出事之后,先帝也未曾治華家的罪。”
楚王滿臉駭色,久久也未曾退去。
陳王府三字對于趙家皇室來說猶如把無形的刀,至今仍讓人談之色變。華家竟然與陳王府有著這么深的淵源,而且華氏還跟陳王府的郡主曾義結金蘭,這要是把華氏的罪名坐實了,沈家不就全垮了嗎?不但沈家要垮,再使把力氣下去,指不定韓家也要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