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他又不擅長說話,憋了半日也不知該怎么勸,只得坐在中間干著急。全文字閱讀
韓稷黑臉瞪了沈雁半日,忽然順勢放松緊繃著的身子,斜眼道:“沈姑娘真乃女中豪杰,佩服佩服。”
沈雁哼笑:“韓公子也真不愧為蓋世英雄,失敬失敬。”
當她聽不出來他暗諷她伶牙俐齒?女人家會扯皮也就算了,一個大老爺們長張這么利的嘴,難不成魏國公打算把培養去做師爺么?她冷笑著看了眼對面,團扇又慢慢地搖起來。
韓稷望著她,臉上已經黑得如同桌上的黑陶茶壺蓋,隱隱有些發亮了。
庭院里仿佛暴風雨過境,所有人臉上表情一片狼籍。
顧頌咬了半日牙才松開握緊的拳頭,在寒風嗖嗖里拿帕子包著手,從盤子里拿了塊果脯遞給沈雁:“這是西域來的涼果,是櫻桃肉,跟咱們的做法不同,你嘗嘗。”又偏頭看著韓稷,聲音軟下三分:“稷叔不是說要下棋嗎?不如我讓人去擺桌子。”
韓稷睨著他:“何須去別處?就在這里下。”
這里是鴻音堂西側的一處小天井,白壁灰瓦十分雅致,天井偏南的位置放著一張石桌,便正是他們的坐處。石欄下還種著一株石榴,此外拐角還放著幾盆蘭花,榮國公府的花匠是沈府花匠介紹的南方人,甚會打理花草。
韓稷發了話,顧頌見沈雁沒什么異議,只好著人下去安排。
下棋要靜,于是接著又揮退了許多下人,只留兩個在門廊外侯差。
沈雁在韓稷對面坐下來。執了白子在手,眼望著他。
黑先白后,她知道韓稷棋藝了得,也知他今日醉翁之意,也就不必強逞意氣。
韓稷見狀倒也沒說什么。只板著臉,便就先落了黑子在棋盤上。沈雁緊跟,他再補上,一路無人吭聲,只有刀光劍影凜凜殺氣,春風暖暖地拂在臉上。卻也好似變成了隆冬寒風,較之先前的硝煙,如今已到了短兵相接的地步。
顧頌從旁觀戰,兩手不由握出油來。
韓稷出手氣勢磅礴,似黃沙漫天的疆場。又如隱隱帶有刀劍喑啞之聲,而沈雁的棋路得自沈宓,既有繞指柔的迂回婉轉,又暗藏百煉鋼的殺伐絕斷,幾次面對韓稷的突擊都輕巧避過,讓人不由暗地里抹汗,卻又不由豎起大拇指。
如此半個時辰下來,黑子所到之處也還是提掉了好幾片白子。沈雁的敗勢,竟隱隱已現。
韓稷抬眼望著對面,只見她不慌不忙。依舊尋找著反攻之機,不由道:“現在認輸還來得及。”
沈雁一面落子,一面悠悠道:“既然都是輸,我為什么要認?白讓你得意了。”
韓稷好不容易明朗了兩分的臉又黑下來。
顧頌連忙端茶上前:“稷叔喝口水。”
韓稷深深看了沈雁一眼,默了下,轉頭跟顧頌道:“我呆會兒還要去左大人家中。落了卷很重要的公文在府里,你回去幫我找辛乙拿一下?”
顧頌有些遲疑。很顯然這個時候他并不適合走開。
但是他又實在無法拒絕韓稷,他猶豫了半刻。點點頭,再看了眼沈雁,走出去。
直到他消失在門外,韓稷才收回目光,抬起一只拳頭,握得咯咯作響,說道:“現在你死也別想走出這里去了。我只要往你脖子上一捏,你最多就還剩下半條命。”
沈雁哼道:“你要是沒膽子朝我動手,你就一輩子也娶不著老婆!”
韓稷瞳孔驀地收縮,瞪著她的眼睛里,簡直能立馬射出一排駑箭。
沈雁啪地往棋盤拍下一顆子,刷刷將中間的白子撥到手心來。
韓稷簡直忍無可忍了,拍桌子道:“趁我沒落子連下幾著,你還要點臉不要?”
沈雁心安理得將棋子投進棋罐:“你不是說好男不跟女斗嗎?又是你說身為男人要讓讓女人的。你要是反悔,那就連男人都做不成了,是小人。”
韓稷咬了咬牙,把幾乎吐出來的血咽回肚里。
片刻只聽杯盤交碰之聲,就連月洞門外侯著的下人們也不覺地走遠了些。他們小世子不在,等會兒連壓場的人都沒有,他們還是逃遠些比較安全。
韓稷咽了兩口茶,總算是呼吸暢了,瞪了眼對面的她,掉頭去望墻頭的夾竹竹:“東遼的戰事你怎么看?”說完他又冷哼著撇過頭來,“像你這么無恥卑鄙的人,當然是不會關注這些軍國大事的。”
沈雁放下茶杯,答得十分自然:“怎么,顧世子沒跟你說么?”
韓稷聞言瞳孔驟縮,面上神情也有了些微變化,他打量她片刻,才緩緩道:“莫非那個人真是你?”
沈雁攤手:“要不然你以為呢?”
從她一進門見到他在座時起,她就已經猜到了他的來意,她費那么多口舌說服顧至誠,然后借他的口去告知魏國公府,當然就是為了等他上門,現如今他果然乖乖地來了,而且還主動制造時機跟她說起這事,她還有什么理由回避?
韓稷目光變得深邃起來。
他側轉身子望著院墻,呼起氣來。雖然早就已經猜到是她,可等到她親口承認時那種感覺又夠窩囊的,不只是因為他接二連三地輸在她手里,更因為他居然一直沒有把她放在眼里!
他居然犯了這么大的錯誤,假如她不是因為反對鄭王,那就很可能成為他的敵人,擁有這么樣一個敵人,哪怕她有可能跟他并沒有直接利益沖突,可是什么都落在她的眼里,讓她了如指掌獲知他的一切,也是件很可怕的事吧?
他深深地望了她片刻,說道:“你為什么會猜得這么透?”
沈雁笑了下,“當一個人有特定目的的時候。肯定會對她所關注的事物暗中研究起來的。你不也是這樣嗎?我跟你說過,我不希望鄭王當太子,而你為了得到世子之位已經歸附了楚王,很顯然從某個角度來說,我們是可以暗中合起來達成目的的。”
韓稷咬咬后牙。望著她:“你怎么肯定我一定會答應你?”
“你來了,就說明一切。”沈雁瞟著他,“我若猜得不錯,你現在一定已經得到了西北的回信,信上肯定也已經告知了你皇上跟令尊下過密旨的事。要不然你完全不必理會我。我又不是傻子,你會在這個時候來找我。可見你是不排斥跟我談談這件事的。”
韓稷臉色又開始轉黑。
一個難纏的丫頭已經讓人頭疼,一個難纏同時又不太蠢的丫頭顯然更讓人想要掐死她。
“你真不是個妖精?”他斜瞪著她。
沈雁睜大眼,坐起來:“你怎么知道?不過你這么一提醒我,我還真想挖出你的肝肺來看看了。”她獰笑著伸了伸爪子,探過去。
韓稷一折扇敲掉這爪子。然后轉頭望著遠處,姿態倒是漸漸慵懶而隨意起來:“你有那么恨我么?”
“總之不喜歡你。”沈雁端茶吃著,一面道:“要不是因為想阻止皇后,我才懶得搭理你。”
韓稷臉色愈發黑了。
片刻道:“你為什么這么不待見皇后?”
沈雁抬頭:“秘密。”
韓稷瞪她片刻,也緩緩端起茶來。
稍頃,他又道:“你的意思是,想要我幫你打倒皇后和鄭王?可是假若我真歸附了楚王,即使你不把這消息提前告訴我。我也一樣會那么做。你又何必多此一舉?”
沈雁抬起頭,“打倒皇后不是我找你的主要目的,目前我的目的是阻止西北這場戰爭。”
韓稷眉頭微動。
沈雁斂去所有戲色。凝眉道:“你比我更懂兵法,這場戰爭大周的贏面有多大你很清楚。我相信站在你的立場,一定也不希望這件事會發生。我只是個閨閣女子,又不能出面插手朝堂政事,而且還得避著我家里人。
“所以我把這個猜測告訴你,讓你來判斷行事。而你今日來找我。除了確定我就是那人提醒你們的人,不就是還想跟我聊聊怎么才能阻止這件事么?”
韓稷深深望著她。說道:“你一定是只狐貍精。”
沈雁大笑:“哪有我這么可愛又美麗的狐貍精?我就是妖精,也肯定是只鳳凰精或孔雀精啊!”
韓稷半晌無語。
沈雁笑完了。才又拿了顆青棗吃道:“其實我知道你也討厭我,畢竟咱們梁子結得不淺了。
“不過這沒關系,朝堂上本就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咱們又不是做真的朋友,只不過是為了共同的目的臨時搭把手,只要皇后倒了,你大可以去幫著楚王去建你的從龍之功。而我自然也不會再給你添亂。”
韓稷聽到這句,不由幽幽瞟過去一眼。
討厭倒不至于,只是有些切齒而已。世上像她這么可恨的丫頭可不多,同時像她這么可恨、而又多智近妖的丫頭更是不多,許是沈家底蘊果真深厚,風水又當真有那么鐘靈毓秀,總之他覺得他真是遇到了個絕世奇葩。
至于她說的那從龍之功……算了,由得她去胡說八道吧。
他清了清嗓子,坐起了些,說道:“那你覺得,此事又該如何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