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里四房鬧得雞飛狗跳,正房里沈觀裕夫婦卻始終沒曾露面,而那之后的翌日,沈夫人就借由對伍姨娘作出嚴懲而泄露了浮躁之氣,再之后沈夫人也有好長一段時間情緒異常,她曾經懷疑過沈夫人的變化正是緣于那天夜里,而沈觀裕則是從宮里哪個人的口里得知的這個消息。
既然說到安寧侯,沈觀裕那夜又的確是去的宮里,那么提供這個消息的人,難道是皇后?!
是了,皇后!
沈觀裕以清貴名流自居,在宮斗之爭一向是坦蕩地站在嫡室這邊,可即使如此,沈觀裕也僅只是在通常情況下才會這么做,假如遇到立儲這樣的大事,他會不會那么堅定的擁護鄭王誰也不知道!
皇后作為與皇帝相識于草莽一起打天下的元妻,她對皇帝的性情必然十分了解。
當她察覺到皇帝對華家有了猜忌之心之時,順手送下這么一個人情給沈家,沈觀裕自然會死心踏地地為皇后效勞,沈家承了她們這么大的情,在冊立太子這件事上,以沈家為首的士子們怎么會不替她們說話?
剛剛躺下床去的沈雁突地又坐起來,把正準備熄燈的福娘嚇了一大跳。
再想起前世沈家在鄭王楚王奪嫡的這件事上的態度,沈雁卻又禁不住冷汗淋漓!
沈家前世是在鄭王被立為太子之后的翌年入的閣,當時內閣里極力擁護楚王的符嵩因為多年前一樁舊案而落馬。資歷高又在支持立儲立嫡之中積累了大量人氣的沈觀裕就此順理成章地入閣。
難道說,那些年里沈家看似跟奪嫡之事不沾片葉,實際則已經在華氏之死這件事就已經暗中與皇后勾結上了?而背后將這秘密告知于沈觀裕。再讓他透露給了沈夫人,最后導致華氏冤死的元兇,自然就是日后已經得償所愿再使嗣子也當了太子的皇后!
她突覺心潮澎湃,沒想到她心中的一個小小疑問,最后解開卻發現這么大一顆毒瘤!
前世她從來沒有深入過朝政,更沒有理會過朝堂黨爭,鄭王與楚王的奪嫡之爭。在她看來都是離她很遙遠的事,可是原來在她疏忽的那些年里。她一直都在這股漩渦旋轉,一直都被攪和在這股混沌里而不自知!
她以為國是國,家是家,卻原來但凡是官宦之家。國事便牽動著家事,身為后宅婦人,只有著小小心愿與丈夫兒女過著幸福小日子的華氏,她做錯了什么?沈夫人想殺她,沈觀裕猶豫著如何對待她,而就連宮中那高貴的皇后,也在為著拉攏朝臣力量而引導著人去殺她!
怪不得吳重與劉氏勾結陷害沈宓之后,安寧侯府會有那樣的示好舉動,皇后跟沈觀裕達成了共識。吳重再去得罪沈宓,豈不誤了皇后的大事?
這么說起來,皇后也是前世害死華氏的兇手之一。而且日后假若楚王奪位成功,只怕還會要害垮沈家,她一直莫名覺得應該有著母儀天下之尊的皇后,居然才是超越了沈夫人,而導致前世華氏之死的真正元兇!
想到這里她不由回想起沈宓先前的神情,看他的模樣。多半也已經是猜到皇后頭上了,雖然沒有去質問沈觀裕。可能是還沒想好怎么說,也可能是不知道問過之后又不知接下來怎么做,畢竟沈觀裕是他的父親,也是沈家的當家人,他就是不同意沈觀裕的決定,又以什么理由去阻止?
誰也沒有看到最后的結果,包括她,作為一個政客,誰又能肯定自己的選擇一定是對的,別人的選擇一定是錯的?
何況,沈觀裕既然已經跟皇后勾搭上,便是無論如論也抽不了身的了,皇后怎么可能容許他半途棄陣?
“姑娘,喝點水。”
福娘倒了杯溫水遞過來。她伸手接過,望著杯子里晃蕩的倒影,忽然又擰緊了雙眉。
既然皇后也沾過華氏一手血,那么她便絕不能放過她,誠然皇帝也不是什么好東西,如果不是他對華家恩將仇報殘害忠良,哪里有后來這么多的事?皇帝是始作俑者,也是罪魁禍首,要報仇,最該拉下馬來的就是他!
可是現在說到跟皇帝報仇這樣的話,到底又還是太早了些。
她還只是個養在閨閣里的小丫頭,既無可靠的幫手,又沒有堅定的擁躉,更無合適的機會,要想跟皇帝算帳,談何容易。
“姑娘?”
福娘看她半日怔怔地也不說話,擔心地走過來撫她的背:“是不是被什么驚著了?”
沈雁抬眼看著她,搖頭滑進被褥里:“沒什么。睡吧。”
翌日天才蒙蒙亮,她就醒了,穿上衣裳直奔正房,沈宓正好準備去赴早朝。
沈雁拉著他袖子道:“父親說過,太后娘娘有懿旨讓新春元日帶我入宮覲見對不對?”
“對呀!”沈宓顯然也沒睡好,眼眶下有層黑暈,他一面整理著衣領,一面道:“你不是不想進宮嗎?怎么又主動問起?”
沈雁給他掛荷包,說道:“哪能不想去?這可是太后娘娘的懿旨,也是天家對咱們家的恩寵,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真的?”
沈宓偏過頭來,刮了下她的鼻子,“這么早起來就為問我這個?你還不快去多睡會兒,你舅舅說今兒下晌帶你去華家莊子里放煙火,別到時候又打不起精神來。”
“啊,放煙火。”
沈雁順口回應著。她最喜歡去華家莊子上放煙火,舅舅買的煙火能把整個村莊照成白晝,那不但是她的節日,也是村里孩子們的節日。
但是經過昨夜。她心里有了更明確的前進目標,對這些的熱衷已經不那么深了,她心里在想的是不知道該不該和沈宓討論一下皇后。
沈觀裕瞞住沈宓不說這件事。顯然是不想為著對皇后踐諾而賠上他們父子二人,倘若沈宓知道這層,他是會去指責沈觀裕,還是會也隨同沈觀裕的腳步一道往下走?而她最擔心的,卻是沈宓指責完沈觀裕之后,為著既成的事實而選擇繼續往下歸附皇后與鄭王。
皇后雖然失去了親子,但是她余威尚在。何況對于臣子來說,她怎么被牽累也還是皇室的一體。假若沈宓勸說沈觀裕不要助紂為虐,或是自行與沈觀裕的選擇背道而馳,皇后仍然有力量將沈家打壓下去。
如今沈家要保住這家族這體面,則不得不咬牙往下走。
而沈宓再怎么樣。他也不可能無緣無故脫離沈氏宗族自立門戶,且扶助誰為太子亦或是誰都不扶其實于保住華家沒有直接沖突,他知道這件事之后十有會默認沈觀裕的作為,一面則去想辦法替華家周旋或尋求生存之機。
沈宓如果一定要支持一個人為太子,那也絕對是來自他自己的考量,而非被逼。
沈觀裕之所以瞞著他,興許就是不想讓他違背自身的意愿行事。
沈宓知道了皇后的陰謀,并不可能會像她一樣把皇后當成敵人決心報復她,他當然會恨皇后。但是君為臣綱,縱始她曾有這樣的作為,身為臣子的他又如何能因為這個而去反她?她是與皇帝同起同坐的一國之后。并非朝中地位相等的朝臣。
更何況他并非從前世過來,他并沒有經歷過那種切身之痛,當華氏安然無恙,華家又還未真正被確定有難的時候,他又怎么會去因為這個而反皇后?除非他失去理智了則差不多。
如此看來,沈宓此刻也在矛盾著。她就是跟他說,他也未必會有這個興趣。
“二爺都走了。姑娘怎么還在這里?”
紫英端著熱水走進來,好奇地問道。
沈雁回了神,看了眼門外蒼茫的天空,跨出門檻回到碧水院補眠。
皇帝誠然是華氏之死的罪首。但若沒有皇后的刻意提醒,華氏前世又怎么會死?華家被抄斬也不大可能罪及出嫁的妹妹,沈家這筆帳上,皇后這一筆落的可太重了!
沈家已然在扶助皇后,那么要打倒皇后則首先要打敗沈觀裕,至少是要破壞掉他擁立鄭王為太子的計劃才成,所以沈觀裕要么繼續作為她的敵人存在,要么就是中斷與皇后這份協議。
可是要中斷他跟皇后的合作,這可能嗎?
沈觀裕心心念念的就是讓沈家重新傲立在中原天下,皇后后臺硬,與她的合作對沈家的崛起來說好處多多,他怎么會肯。
假若她不是沈家人,或者中間不曾夾著個沈宓倒也可以放手一搏。
可沈宓是她這輩子的靠山,是她和華氏的保障,她還指望著他日后步步高升拜相入閣,他的名聲便丁點兒都損壞不得,為了不使他成為世人眼里的忤逆子,她又注定只能迂回行事,夾著這層錯綜復雜又投鼠忌器的關系在,她不能不小心謀劃謹慎為先。
還是先把華鈞成勸回京師來,然后等到進宮之后,把如今的情況摸準些再說。
華鈞成下晌就派人把十來車煙花拖到華家莊子上去了。
他是個相當大方的人,而且也喜歡小孩子,這場煙花他是專門為他的寶貝外甥女放的,所以他也并不介意沈雁把沈弋和魯思嵐叫上,看到芮哥兒他們也眼巴巴地想去,他便大手一揮,說道:“想去的全都去!把衣裳穿足手爐備好,別凍著了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