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思嵐埋怨道:“怎么不小心點兒?”
沈雁無言以對。
因將近了飯點,魯思嵐坐了坐就走了,沈瓔一道告了辭。
回到枕香院,沈瓔立刻喚來七巧:“方才我看沈雁趴在榻上,像是傷在腰臀處,你去打聽看看,她是怎么著了?”
服侍過伍姨娘的人都有副玲瓏心肝,自從搬回四房,七巧也被沈瓔央求著沈宣從浣衣房調了回來,沈瓔需要她的幫助,她也感激她還惦著這份舊情,因而如今儼然成了沈瓔的心腹,但凡出謀劃策之事,沒有她不參與的。
七巧出去轉了轉,不到半盞茶時分便回轉來。
“二房里的人口風挺緊的,奴婢找了外院的婆子打聽,才問出些眉目來。說是今兒下晌魏國公府的大公子來拜訪過二爺,二姑娘不知道怎么也去到前廳了,二爺后來撞見,便沉著臉將她帶回了后院,我估摸著,她既然趴在床上,莫不是被二爺打的?”
沈雁還小,韓稷也未成年,說到男女大防未免有些牽強,但是韓稷身份不低,他初次上門拜訪,沈雁身為府里的小姐就在其面前做出失禮的舉動,無論如何都不該被原諒。沈宓若是因此教訓教訓她,也是說得過去的。
“魏國公府的大公子?”沈瓔站起來,“就是那位據說長的很不錯,脾氣也極好的大公子韓稷?”
七巧想了想,“正是他。”
沈瓔扶著花架,喃喃道:“怪不得先前在梅園里她匆匆走了,原來是為著去見他……”她從鼻孔里哼了聲,又道:“我還道她是個什么了不起的人,原來見著好看的男子也恨不得往上撲!老天爺可見還是長了眼的,并沒有讓她這種人得了好處去!”
七巧有些微愕。沈瓔才八歲,沈雁也才將近十歲,現在說這些未免太早了吧?不過沈瓔如今是她的主子,無論如何她也得站在她這邊為她著想。她說道:“倒也不是為著套近乎挨的打,似乎是跟韓公子起了什么沖突。”
“沖突?”
沈瓔皺起眉來,“這韓稷跟咱們家素無往來,他們會起什么沖突?”
“這就無從得知了。”七巧也凝眉,“二房里的人口風都緊,更多的也問不出來。”
沈瓔也知道如今想打二房的主意是難上加難,既然問不出來也就算了,左右知道沈雁吃了虧就好。
想起先前看到她趴在榻上那副樣子,便覺得心下十分舒暢,不由心下暗笑。又想起多虧隨著魯思嵐去往二房里走了這么一遭,才讓她得見她這番狼狽,不免又與七巧道:“昨兒父親帶回來兩盒酥餅,你讓人拿一盒送與魯姑娘去。”
七巧開了柜子拿東西,一面吩咐下去,一面走回來說道:“看來姑娘如今跟魯姑娘已經交成朋友了?”
沈瓔將手攏上薰籠,淡淡道:“算是吧。”
七巧吐了口氣,走過來拿絹子替她墊手,接著道:“如今姨娘過世了,太太又病著,四爺到底是個爺們兒,也顧不上內宅這么多事,奶奶那邊自不用說,是不會替姑娘打點的。將來多半也就是隨便替姑娘說門親事溥衍算數。
“魯家常有許多官眷往來,借由他們家去接觸外頭那些官家小姐們是最好不過了。這魯姑娘又是個憨的,最好擺布,等大家都見識過姑娘的好處,到時自然會有好些人家上門提親,如此咱們便就可以以逸待勞了。”
…八歲就開始籌謀婚事雖然有些夸張,但對沈瓔這樣的處境來說,又不得不早些做準備。原先沈夫人還答應著她有份豐厚嫁妝,如今她自身難保,這份嫁妝又該找誰去討要?她可不像沈雁沈弋她們,都有母親作主牽線。
沈瓔聽她說起這個,不免又抑郁起來。
胭脂找來的藥膏效果甚好,沈雁趴了大半日背上就消腫了,只見兩道淡淡的紅痕,當然這也是華氏并沒有真下狠手的緣故。沈雁趴了半日腰酸腿疼,到傍晚上天井里活動了下筋骨,回來又神氣活現,沒事人兒一樣的了。
丫鬟們為了安撫她受傷的身心,特地跟大廚房回了話不必備飯,自行上小廚房里弄了幾樣她愛吃的端進房里,把她侍侯得如太后娘娘般,活似她根本不是因為闖禍而挨打,而是給家國江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壯舉回來。
晚飯后捧了書,門口忽然響起梆梆梆的叩門聲,福娘開了門,沈宓拎了一撂印著張李記酥餅坊的大小紙包走進來。
沈雁嘟著嘴,背過身去。
“還在生父親的氣?”
沈宓湊到書案前,討好地把紙包放在桌上打開,是一堆桃酥麻糖桂花丸子之類的零嘴兒。
沈雁瞄了一眼便就抱著書站起來,挪到窗口又坐下。
沈宓挑了顆芝麻丸子跟上來,伸到她嘴邊道:“張李記的招牌丸子,外酥里糯,我特意等他們才出爐的時候去買的。你嘗嘗。”
“不吃!”
沈雁轉過去,伏在窗臺上,渾身上下都透著不高興。
“冷了就不好吃了。”沈宓很耐心地勸說。
可沈雁就是不買帳,哪有這樣的父親?自己打不下手就讓把她推到母親那兒,那雞毛撣子抽起來也很疼的好伐?背上挨的那兩下,哪里是幾包零嘴兒就能補回來的?
“好了乖女兒。”沈宓順勢在旁邊小杌子上坐下來,爭取與女兒平視,“父親又不是有意想讓你挨打,你今兒確實是胡鬧過頭了。韓稷是魏國公府的嫡長子,如無意外是要繼承爵位的,韓家祖輩與先帝是異姓兄弟,這層關系又比顧家稍稍不同一些。
“我們家雖然以清流自詡,不屑去折腰奉承功臣勛貴,可眼下這樣的處境,也不便去與人結梁子。這跟咱們與顧家通交是一個道理。你往日頑皮雖頑皮,卻也還是識大體的,如何今日卻又闖下這禍來?父親訓斥你,那也是有道理的。”
沈雁從窗口轉過頭,收回雙臂,負氣道:“我又不是說我沒做錯,可你問過我為什么會這樣對待他嗎?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就不分青紅皂白地教訓我,你根本就沒有做到公正廉明,如果你官老爺,我就是你手下的冤民!”
她這樣連珠炮似的一番抱怨,沈宓卻是不由笑起來,他伸手將她拉過來,柔聲道:“雁雁說的是,是父親不對,都沒有調查取證就胡亂判案。那么你現在告訴我,你為什么要那樣做?難道你之前認識韓稷?”
沈雁站在他面前,雙唇翕了翕,又默下來。
沈宓分明就是來問緣由的,她躲也是躲不過去了。自打姓韓的上門那刻起,那就知道這事已經捂不住,她被他劫持那事她倒是不怕說,目睹過韓稷被五城營的人追捕她也不怕說,可就是怎么得罪他招致他上門來敲打她這事不好圓過去。
但無論如何,她也只能硬著頭皮說出來了,畢竟韓稷將來要做那么大逆不道的事,沈宓身處朝堂,能夠早些察覺這廝心懷不軌也是好的。
…她說道:“這得從劉氏那事兒開始說起……”
這一細細說下來,就是半盞茶的工夫,“他劫著我出了大街之后,我怕連累家里,想起從前聽說過中軍僉事府秦家就在不遠,于是謊稱是秦家的人,騙開了秦家大門,避了過去。”
“中軍僉事秦家?”
沈宓目瞪口呆,他哪曾想到沈雁與韓稷之間還有這么一段瓜葛,更是沒想到北城營那日出事乃跟韓稷有關,日間那面色蒼白渾身透著高貴之氣的少年,私底下竟還有這么深沉的一面?這個韓稷,他藏頭露尾地去北城營惹事,他想干什么?!
他這番作為,是他自己的意思,還是來自于手擁重兵的魏國公的意思?
沈雁說的每句話都令他震驚,再想到自己的女兒竟然曾經被他劫持,這么兇險的事情他居然一點也不知道,假若不是沈雁機智,韓稷會不會對她動殺機?而這么小的沈雁在那個時候還能想到替沈家避開危險,同樣也令他感到驚訝!
中軍僉事秦家?他蹙眉想了想,已記不起什么時候在沈眉面前提起過,但這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沈雁口中的這緣由的確強大的很!
他抓住胳膊的那只手,不覺抖了抖。
“對不住,父親錯怪你了。”
他聲音很軟很軟地緩下去,他從來不知道他的女兒這么懂事。默了片刻,他站起身來,又說道:“照你這么說來,這韓稷年紀雖小,但卻表里不一心機深沉,他去北城營做什么我們暫且并不知道,但為了大局著想,這件事只宜詐作不知,而不能透露給別人,以免招惹麻煩!”
“就是就是!”
沈雁趁機跟他吹耳邊風,“這個韓稷不是什么好人,他們家又自恃功臣,只怕將來跟宮里勾結擾亂朝綱什么的也有可能!所以這件事我一直沒告訴過別人,但我沒想到會在顧家遇見他,更沒想到他真的會尋到家里來,要不然,我早就告訴父親了。”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