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你以誠相待了。”張逸夫不以為意,這便要起身,“那我也沒必要在這兒廢話了。”
“章已經到部里了,你還能拿著刀去搶不成,不急這一時片刻。”巴干卻有意聊兩句,把煙盒推向張逸夫,“你我也共事一年了,最后抽支煙總可以吧?”
“抽。”張逸夫干脆也不急了,而且這當口兒真的有點兒想來點兒烈的。
“我啊,也是很久很久沒這么跟人對話了,你是奇葩,你們處的那個小文、小阮什么的,都是奇葩,搞得我說話也怪聲怪氣起來。”巴干搖頭笑道,“奇葩之所以為奇葩,就是他不一樣,無關對錯,就是因為他們跟其他大多數人不一樣,命運也是注定的。”
“那巴局你真是高看我了,我想法狹隘得很,可不比袁鐵志高明多少。”張逸夫一邊吞云吐霧一邊說道,“我還是更好奇,你一開始說的‘一樣,真的是一模一樣’,指的是什么意思。”
“罷了,你早晚得知道。”巴干嘴角微微揚起,好像已經看到了張逸夫的結局,依照他幾十年的經驗,他不可能撐過明天了,自己也算臥薪嘗膽忍了他這么久,正所謂忍一時得寸進尺,退一步變本加厲!張逸夫你跟袁鐵志一樣,死于膨脹的自信心!只有我能屈能伸大丈夫!才●長●風●文●學,w◇ww.cf⊕wx.n↘et能笑到最后!
屈得久了,不如伸一下,抵上忍讓你的那些債。
“我呀,一開始也不知道,后來別人才告訴我,你是張國棟的兒子!”巴干優哉游哉地抽著煙,“我最開始心里還在嘀咕,你小子不會上來就對著干吧?結果還行。你頭兩個月還挺會做人的。”
張逸夫心下一緊,一抽。
怎么把老爹扯進來了?
等等……
老爹輝煌時期也是在華北局的,大概是自己小時候,老爹30歲上下,時任處長,也算是前途無量。后來出了什么事故,擔上全部責任,就此虎落平陽,跟電表干上了。
算算時間,巴干那時……
張逸夫這才想起之前秦玥似有似無透露出的一些八卦,在一次次背叛中,巴干始終笑到了最后,其中點睛之筆無非就是十幾年前的那一次,背叛近乎手足兄弟的一位處長。
“嘿嘿。”巴干露出了享受的微笑。“不過你爸不一樣,他到最后都堅定的認為責任在他一個人,認為自己保護了其他所有人,下去的干凈利索,哪像你現在這樣,拖泥帶水,高不成低不就的。后來我們還一起喝過一次酒,他一點都沒怪罪我。一丁點都沒有,就是自責。”
“那個事故。其實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張國棟的處不用負那么大責任,我當時搞生產,反而責任更大。”巴干做出了一副感謝的表情,“還得多虧你父親,把事兒都扛上了。”
“就這樣?”
“當然不止。那種事故,原本不會有多重的處分,根本就夠不上貶到薊京局計量科,這個道理你總懂吧,同樣的事故。面對不同的人,處理結果是完全不一樣的。”巴干攤臂道,“我,就是一個警告處分,過半年就完事兒了。可你爹為什么就去修電表了呢?為什么呢?”
巴干顯然忍張逸夫太久了,這會兒表情已經有些猙獰,就此進一步得意洋洋道:“當時啊,罪過其實也不夠大,領導有些不滿意,想借這個機會讓你爹走遠點,可你爹在底下的聲望還是不錯的,不能硬來,還得多虧我,為領導提供了不少理由和證據,你爹也真老實,說什么都認,為了保全其他同志,全都擔自己身上了,連我那部分都擔了。”
巴干說到興頭上,瞪著眼睛反問道:“可你看結果,有沒有那么一個人,半個人,后來照應過他?照應過你?結果就是這樣,大家知道局長厭惡你爹,后來根本沒人跟他有半點交情!”
“我起初還以為是哪個原來的同事偷偷幫你,才把你弄到華北局的,后來一查,原來是穆部長的手筆,這就沒轍了。”巴干使勁把煙頭按在煙灰缸里,左右碾了兩圈,“這次,估計連薊京局都去不了嘍。”
巴干見張逸夫半天沒說話,繼而握住了桌上的電話:“這事,我暫時還沒跟大領導細說,我比你懂事,知道做人留一線,現在你轟走大研所的那些人,拉著段有為過來做檢討,我留你一條路。”
隨后,巴干攤臂道:“我也是多余,費這么多話,我說完了,你看著辦吧。”
張逸夫沉吟良久,望著巴干慢慢說道:“你就沒那么一點點,一點點羞恥之心么?”
巴干像看死人一樣看著張逸夫:“我明白了,你走吧,多說無益。”
“不是,是另一件事,我父親的那件。”張逸夫盯著巴干道,“我活這么大,就沒聽他聊過那次事故半個字,他更從來沒有談過你半個字。不管是你欠他還是你害他,他根本就不打算讓我知道,不打算讓我背負任何他身上的東西,明白了么?”
巴干只是搖頭:“你再說下去,我現在就撥電話了。”
張逸夫一把按住了電話聽筒。
巴干瞪著張逸夫,抬了幾下愣是紋絲不動:“動粗?對國家干部動粗?這又是另一回事了啊張逸夫!”
“我清楚你的觀點,在這個社會適者生存,每個人都在該在的地方,我父親在那里,而你巴干在這里。”張逸夫依然死按著電話,“但作為一個人,是不是要有一個底線?無論是貪婪自私還是欺軟怕硬,是不是要有一個底線?我上小學的時候也欺負過同學,把他按在地上,騎在他脖子上揍他,知道我最后什么感覺么?慚愧,自責,覺得自己做過頭了,根本就沒什么惡作劇的快感,只有悔恨。巴干,你就從來沒有那么一刻,有過這種感覺么?”
“松手!”巴干一面用力,一面沖外面喊道,“來人!保衛處!”
張逸夫真的就此松手,突然一泄力,巴干一股蠻力反倒用了個空,手臂直接抬起聽筒劃過了一個大大的弧線,巨大的慣性讓他整個人往后一仰,倒栽在地上。
他死瞪著張逸夫,撐著地面重又起身,站著撥通了電話:“我是華北局巴干,我找張部長,急事。”
張逸夫也將煙頭碾碎在缸中:“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拖到以后還真來不及處理了。”
話罷,甩手離去。
開了辦公室大門,外面已經圍了一些人,見張逸夫出來,立刻惶恐四散而去。
這你.媽爆命的鬼事情,千萬別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