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紹一下。”龐八一笑著沖對面說道,“這位是我國大型火電廠建設的奠基者,基建技術方便的專家骨干,段有為段總,親自來盯北漠工程。”
段有為面色平靜,好像也沒什么太多要說的。
岳云鶴則沖段有為這邊笑了笑:“本來,這個負責人一時間確定不下來,可我一提你段有為的名字,大家就都同意了。”
“岳部長是不打算讓我退休啊。”段有為調笑道,“本來我都接到通知要去辦手續了。”
“誒!我事實上都沒退出工作休息呢,你好意思么?”
“哈哈。”
幾人就此展開聊了兩句,張逸夫這才知道,當年岳云鶴作為副部長搞電力建設的時候,段有為正是骨干戰將,不過么……這種搞技術學術的人,一般對權勢不怎么敏感,外加那個年代人都比較單純,大家就是做事,力求做成事,不會注意權力管控和心腹的后續安置,后來岳云鶴就退休去學校當教授了,放下了權力,沒有任何拖泥帶水,于是段有為也就被踢到冀北了,也沒有任何拖泥帶水。
這會兒搞北漠這塊燙手的山芋,多方爭權奪利,又不敢都歸到自己頭上,艱巨和艱難也都擺在這里,還真難以確定誰來,因此當岳云鶴提出老段的時候,竟然是如此合理。老段顯然不是任何一個派別的,也肯定會玩兒命把這事兒做好,經驗資歷技術也都沒得挑,這對大家都公平,也合適,同時,沒搞好出大事兒了。把鍋全甩給他更是輕而易舉。
總負責人就這么確定了,鍋定了,但爭權奪利還是沒有停下。誰在這里面安排更多的人,誰無疑就擁有了更多的話語權。因此才鬧出了眼下這一幕,龐八一執意要讓王碩當二把手,而另一股未知勢力則推出了張逸夫。常駐北漠盯施工無疑就是苦逼差事,協助甚至控制老段搞管理,無疑就是大蛋糕。
本來基建司對此早有安排,王碩幾乎是鐵定的人選了,后來也不知都有誰,都怎么折騰了一番。也不知大領導被吹了什么風,導出了眼下這場戲,張逸夫竟然還唱的風生水起。
是時候讓段有為出現并下決定了,反正他惹誰都不怕,惹賈天蕓也無所謂,是時候讓這位老一輩的基建骨干,選取真正有經驗有資歷的副手,而不是讓一個紙上談兵和逢迎諂媚的小家伙吃甜頭了。
由此可見,龐八一一定很忙,也沒精力關注一個叫張逸夫的家伙的事情。
“段總你看。小張認為北漠可以在一年零八個月建成,這不是明顯的不懂么!”龐八一很快將火苗引到了張逸夫身上,希望段有為好好教育一下他。
“一年零八個月……”老段瞇著眼睛。托著下巴看了看張逸夫那邊,“有趣,你說一說具體怎么一年零八個月。”
“……”龐八一瞬間啞口。
張逸夫也是憋太久了,一直不方便跟龐八一爭,還是段老爺子懂自己,上來就給自己一個直抒己見的機會。
“段總,各位領導同事,這個一年零八個月乍聽有點荒唐,但其實是有兩個先決條件的。其一。這一年零八個月指的是從施工開始到試運行這段時間,前不囊括設計招標。后不包括試運試驗,這一前一后通常就會占用一到兩年的時間。”
“那也太樂觀了。”龐八一立刻搖頭道。“搞基建,要做的是最艱苦的打算,而不是最樂觀的期待,你真的欠缺這方面的經驗。”
“這就聊到了第二個先決條件,所謂樂觀還是悲觀,都是在論證和計劃階段要確定的事情。論證報告中寫得很清楚,北漠大電廠選址完美,物流方便,有河有礦,沒有風暴也沒有地震,連咱們施工最怕的雨季都沒有,這還不夠樂觀么?剩下的困難能是什么?只能是人為的困難。比如計劃不完善導致現場人員遇到問題找不出流程解決,招標不具體,臨時斷貨,超臨界機組沒研究透,導致安裝規格不符,如此種種。”
“好么,好大的口氣。”龐八一搖了搖頭,抽出煙來徑自點燃,瞇眼望著張逸夫,“干了幾十年的專家去搞北漠,都不敢說計劃能面面俱到,你哪來的這個信心?”
張逸夫抬頭看了看這位,眉色也終于緊了起來。
老兄,你諷刺夠了沒有?你級別高我聳是應該的,見聳猛踩就不對了吧?
再看看四周,好么,都是自己人,你真的是沒意識到處境。
讓了你半個小時,不讓了,就沖你這德性,基建司長也是你的極限了,老子也不怕得罪你了。
“龐司長,你打斷了我六次。”張逸夫抬手道,“你可以事先規定禁止我發表個人意見,你現在讓我閉嘴,我立刻閉嘴可以么?”
“哎呦?還鬧情緒啦?”龐八一直接嗆出了一口煙,面朝旁邊的岳云鶴,指著張逸夫道,“岳部長,還是年輕吧?還是年輕吧?”
“不盡然。”岳云鶴其實也對龐八一如此鮮明的導向有所反感,“小龐啊,我們前兩年的三溪論證,比這個激烈,也比這個尖銳,同志們的想法如此不一致,身份如此懸殊,尚且遵從基本的你來我往,你說完了我再說,咱們電力部的環境,怎么都該更穩當一些吧?”
龐八一眉色一緊,怎能想到老岳竟然幫這小子說話了?
他好歹也不是個莽人,感覺氣氛有些不對,這便抬手道:“看在岳部長的面子上,你繼續說吧。”
“好,我說完了,你再批評我。”張逸夫就此說道,“剛剛龐司長說我資歷尚淺,妄自尊大,這當然說得過去,我一路做的每一個工程,都比常規工期提前了30,甚至50的時間完成了。我的經驗就是告訴我,事在人為,你使勁抓,就能快些,當然這也不是光靠使勁就行的,超臨界這種事光賣力氣沒用,要提前把該談的都談好了,談透了,再一鼓作氣干下去。龐司長可以批評我這是盲目樂觀,有點兒小成績就自以為是,但說到底,負責這個工程的是面前的段總,一切事宜有段總把關,而我們這三位的職責,更多的是去抓具體的事,我自信一些有什么不好么?我自以為能管理好手上的事有什么不行么?不然怎樣?我大談困難,把工期定為五年?如果三年完成就是本事,五年完成也是功績?領導們,像我這樣提效率,往身上攬壓力的人,還能找出來比我更實誠憨厚的么?”
在座兩個人,聽到實誠和憨厚都樂出聲來。
賈天蕓是忍不住竊笑,秦勇是老一輩藝術家的那種偉岸微笑。
退一步說,不管張逸夫這個人有多賊多臟,但把工期定短,還真的就是實誠憨厚。一般領導下任務,都是務必多久之內完成,然后下屬哭,完不成啊!多給個半年吧!這樣你來我往討價還價的,像張逸夫這樣直接表示可以更快的,還真就是傻實誠了。
龐八一聽見賈天蕓的笑聲,看著張逸夫道貌岸然的神色,搞得頭皮發麻,想說什么,但還是忍住了,只恨恨把煙頭掐滅在煙灰缸內。
“當然,我這些樂觀估計也不僅僅是對自己的自信。”張逸夫轉而聊起客觀狀況,“下半年我搞煤耗的時候,跟華北電建的同志也合作了很久,我本人,現場工地合作也有兩個月的時間,我驚訝地發現,他們的很多新設備,新技術都是我沒聽說過的,沒見過的,我這才知道,為了包括北漠在內的后續大工程,電建的同志們提前幾年就開始著手準備,引進了幾批先進的施工設備,也送出去培訓了一批人才,就施工技術和施工設備方面,咱們對情況的認識實際上都已經有所落后了。不僅如此,電建同志們的熱情和積極性也十分高亢,相信將這些情況考慮進去后,只要先期計劃流程盡量全面合理,一年零八個月,也就是20個月的工期不至于到荒唐的地步,據我所知不少電廠開工20個月就可以試運行了,更何況現在技術有了這么多革新。”
張逸夫話罷,頓了兩秒,示意自己說完了。
龐八一沒打算說什么,只是望向段有為那邊:“段總,你負責,你看呢?”
“北漠這種規模的工程,我們沒有經驗,20個月,是有點緊,中間可能會出現咱們預料不到的困難。”段有為很快點了點頭。
“是吧。”龐八一拍手道,“沒干過基建的人就是不懂,真的一開工,什么幺蛾子都出來了,最夸張的一次,我們挖著挖著挖出一個墓穴,工人也不敢繼續挖了,趕緊找考古的人來,人家研究了一下,說可能是哪個皇帝的真陵,得保護好慢慢挖掘,然后他們挖了一年,最后確認是假的!活活耽誤了咱們一年!就這些情況,小張考慮的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