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知縣……”姚兕莫明其妙。
這個還是錢。
想要謀反,可不是一件小事,必須使三軍上下支持,才能謀反,必須手中要有一支強大的軍隊,才能對抗朝廷。
可僅是強華池一縣幾營官兵,還繼續指望著朝廷提供一半錢帛,就不知得堆多少錢帛下去。
也許有人家產達到百萬貫,經過百年大治,陜西就有了這樣的富翁。但百萬貫家產,勉強不過強一州官兵,錢就會花光了,以后又怎么辦?
實際宋朝軍政財權分割,又實行了豢兵制,已經沒有分裂的土壤了。所以王則就是搬出彌勒佛來洗腦,不久也兵敗了。
那么何須還象防賊一樣,自壞城墻?
王巨沒有解釋,繼續檢閱幾個重鎮寨堡,又到處看了幾天。其實去慶州時,他便服大約一路看了一下,從慶州來正式赴任,又看了一下。但不能說了解,必須再看一下,才能做到大約的了解。
不了解,如何處理公務?
張載恥笑自己這個門生功利,但有功利的一面,也有辦實事的一面。
至少這個先了解,后接手州縣事務,很少有官員這么去做。
這段時間,華池縣的事務便由杜主薄與仇縣尉代勞了。
王巨這才返回華池鎮,來到縣衙,看著一小堆公務,說道:“杜主薄,我來吧。”
這便是宋朝地方事務的復雜性,如一縣,知縣、主薄與縣尉是決策者,還有一大推執行人,那就是胥吏與衙前,押司、錄事、前行、后行、貼司、書手、手力、斗子、庫子、搯子、秤子、攔頭、所由、雜職、解子、引事、廳子、柵子、直司,鄉差役又有里正、耆長、戶長、壯丁、承帖人、催稅甲頭。
有的縣名堂更多,有的縣就比較簡單,如王巨隨張載學習的云巖縣,現在知縣的華池縣,一半名堂是沒有的。
對胥吏宋朝也有獎罰規訂,不過他們沒有拿國家薪酬,這個獎罰制度便很模糊,直到免役法執行后,才變得清晰起來。
正因為獎罰制度模糊,又不發薪酬,而真正能做知縣幫手的重要胥吏又來自當地的豪強,有的官員無能,往往就被膽大的胥吏架空。對此朝廷多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做得太過份就不行了。如宋真宗時臨淄麻家有美田數百頃,一門又出了十幾個進士,于是兼并不法,欺凌郡吏長短,最后朝廷出手,處死流放數十人,十幾名麻家進士官員也先后罷官或貶官。
當然,官為主,吏為輔,稍有能力,同樣也能將胥吏與豪強制約住。
這一條華池縣要稍好一點,豪強并不多,就是有了,也有一半面臨西夏入侵抄掠,逃到后方或者慶州城中。
但華池縣還有一個問題,那就是蕃人。
蕃人蕃法,有一定高度的自治權,這個同樣也很模糊,比如儂智高那種,是完全自治,朝廷給了一個官職,實際就是對儂智高說,你做你的土霸王,俺們不管,但不得對宋朝為非作歹。這也未必是好事,想要得到,必有付出。高度自治了,朝廷為什么要替你扛交趾人?因此儂智高定位只能說是反叛,而非是什么起義。
華池縣這邊的蕃人“自治權”要小一點,首先付出的便是蕃落軍,強人,壯馬,付出了就得到了,朝廷要替他們保衛家園,調解糾紛,若是經濟寬裕,甚至給予一些救濟與救災賑貧。
因此官府也不是不管,比如征集強人,壯馬,官府就要出面,輔助官兵前去征各種蕃民兵。
一旦入侵,官府又要出面,糾集強人防御與戰斗。
還會出面,配合他們修路,建堡,規勸他們耕種放牧,安心耕種生產。若是條件好,還會在蕃人聚集地設立私塾,弘揚教育。
查處私商私貨,流竄作案兇人……
其次是官員與官員之爭的權利分配,如一縣之內,若是知縣無能,同樣也能被主薄與縣尉架空,若有能力,那么主薄與縣尉便會成為知縣的好幫手。
所以王巨說了一句后,杜主薄微微一愣,最后還是將文書推到王巨面前。
王巨檢閱幾個堡鎮官兵強人,也將他們震憚了,杜主薄同樣聽說了,不能將這個小知縣真當成一個小知縣。
這個動作很微妙,一討一推之間,主次關系開始明確化。
實際也沒有多大的事,有事,例如賦稅,都整成這樣了,漢人百姓還得要納稅。
但王巨有什么辦法,難道上書要求免稅嗎?
恐怕連孫長卿都不知道這一年宋朝財政會有多難。
那么余下還有什么事?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不過王巨心中卻長長松了一口氣,雖然華池縣沒有多少政務,卻必須要得到下屬官員的認可。不然大家依然將自己當成了毛孩子,那么如何做事?
“軍政兩方面都認可了,這次立威圓滿成功了,終于邁出第一步,接下來就是這個討厭的錢……”王巨心中說。
王巨處理著公文。
杜主薄在邊上問:“聽聞知縣有意再組一支蕃軍?”
“開始在組建了,華池縣防御力量太弱。”王巨口是心非地說道。
這支蕃軍可不是為了防御而準備的。但想想未來也好笑,整個環慶路的官員也不過四十幾營,滿打滿合在一起不到兩萬人,況且各堡砦不能全部放棄不要吧,能抽出多少官兵作戰?
但李諒祚十萬大軍居然就被打敗了。
大家一起變著法子弱啊。
杜主薄不以為然,宋軍是防御,戰線拉得很長,因此西夏始終能保持以絕對優勢兵力攻打宋朝薄弱的兵力。這個懸差可不是一點半點的,增加一營蕃兵管什么用?這是擾民之舉。
這小子年青氣盛,孫知州居然還就同意了。
這就是官員的磨合期。
除非到了現在王安石與司馬光這一步,否則一開始同僚共事未必會很融洽的。
“杜主薄,等會我請各位同僚吃頓晚飯。”王巨放下公文說道。
“這怎么好意思呢,應當是我們請你。”
“大家同僚一場,不分官吏,都是替朝廷效勞,不用分得那么清楚,況且這個小縣,還用得著分尊卑嗎?”
杜主薄終于大笑。
“等會兒你與仇縣尉,以及葉指使,江捕快,王押司,華錄事,張貼司,楚前行,劉后行一起過來吧,我就在醉葉樓設宴。”
王巨幾乎將華池縣所有最重要的官員與胥吏都邀請了。
“好。”
兩人又說著閑話。
其實王巨不象他表面上所看到的年青氣盛,也不是外面所傳言的那樣文武雙全,盛氣凌人,只不過想做事,總得要使一些手段。如建這個蕃騎,不用一些非常規手段,能建得起來一支強大的騎兵嗎?
拋除這一點,實際王巨很好相處的,即便現在,他多少還有著一些吊絲情結。
夏天酷熱,蟬兒煩噪地鳴個不休。
華池鎮外來了一行人。
“這就是縣城?”章楶張大嘴巴說道。
他去過很多地方,還沒有見過這么小的縣城。實際比他想的還要小,若不是“城中”駐扎著一營禁兵,即便這么小的城,也會空蕩蕩的。
章楶進了城。
這么小的城,得看看。
有幾間酒樓茶樓,規模不是很大,說酒樓還不如說是酒肆,說茶樓還不如說是茶館茶棚子。此外還有一些小邸店,大兵哥多,所以還有三家。正好兩個妓子穿著不成體統的衣服出來洗梳,姿色差一點讓章楶吐掉了。
還是不要看了,延著石階而上,到了山頂上的小方城,來到縣衙前,對衙役說道:“麻煩對王知縣說一聲,他的同年建城章楶來拜訪了。”
王巨正與杜主薄說著話呢。
叨嗑吧,不過聊著聊著,王巨就聽出許多有用的消息。
外面衙役進來稟報。
王巨大喜,對杜主薄說道:“此人乃是本屆科闈貢元,殿試第六。”
足夠了,杜主薄連忙起身與王巨一道迎出來。
見面王巨就來了一個擁抱,大聲問:“質夫兄,如何你也來到慶州?”
“朝廷委派我前來慶州擔任推官。”
杜主薄臉上的笑容堆得更高。
州府一級的幕職官當中最高的就是判官與簽判,次之就是推官,位于知縣之上。
并且是慶州的推官,別看慶州無論州城與人口,在宋朝都不算太大的州府,但慶州十分重要,這個推官也遠勝過普通的推官,要么就是各路首府州,如杭州,并州,青州……要么就是開封推官,余下的都不及之。
王巨先是愣了一下,史上章楶好象科闈后調到京畿某一縣任知縣的,京畿知縣當然也不錯了,還是不如慶州的推官。但也要看個人如何想,慶州這時是一個爛攤子,若是讓所有進士在兩者之間選擇,大多數還是選擇前者的。
然而王巨心中去十分歡喜。
看來章楶寫的策子,自己遞給趙頊,趙頊又遞給了他的父親,管用了。所以章楶的命運之線讓自己撥動。不過那天章楶若不是孟浪地替蔡襄出頭,說不定這次因為此策能遷成了簽判。
但對章楶來說,應當是一件好事兒。
張玉,種診,趙明,姚兕,還有一個更不知名的林廣,再加上章楶,自己又帶了李三狗過來,那么蔡挺一來,慶州可就熱鬧了。
“恭賀恭賀。”
“大郎,你也別賀了,我一來慶州,便接了幾件讓我頭痛的積案。”
“不用愁,孫公是一個好人,好說話。”
“孫公好說話?”
“難道難說話嗎?不象啊,我與他打過一次交道,比較好說話。”
“你誤會了,原來那個孫公調到河東,現在的孫公乃是越州孫元規公。”
“孫沔?”
“就是這個孫公。”
王巨愣神,據傳這個孫沔執法很嚴,敢于在軍中立威,這本是好事情,宋軍軍紀太松馳了,軍紀不振,如何打勝仗?但這個孫沔又,又貪婪。這個也沒關系。
他在慶州,自己做事小心便是。
主要高滔滔給他看了歐陽修那幾篇奏呈,有一個奏呈便是歐陽修刻意推薦孫沔來西北坐鎮的。自己莫明其妙來到華池縣,當真不清楚嗎?
象這種低級官員多是中書吏部流內銓掌注擬磨勘,其實就是中書控權。
因此自己這個授命,肯定是韓琦與歐陽修不大滿意自己了。
這個扯得有些遠,但也不遠,若是歐陽修與孫沔關系密切,自己在華池縣,屬于孫沔手下,那就悲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