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佞

第八十六章 偏聽為暗,兼聽為明

是夜,沈觀潮在家里接待皇帝陛下,皇帝陛下打年輕時就有個愛好,喜歡大晚上往臣子家跑,而且從來不通知人,還不許門房通報。皇帝陛下這愛好還真揪出幾個貪官來,皇帝陛下的結論是——愛錢不是毛病,貪吃也不是什么大錯,替朕辦事吃點拿點真不算什么,朕不跟你們計較太多。但如果吃相太難看,又蠢到一點不遮掩,那就別怪朕要弄死你。

總而言之,就是人蠢不給治的機會。

今兒到沈家來,皇帝陛下倒沒太晚,還正好混上吃晚飯,要到別人家,就算皇帝陛下好意思,侍衛們也得勸著。可沈觀潮府上嘛,那就不用管了,陛下您隨意。

喝著小酒,吃著小菜,把宮里太醫不許御廚給他做的統統過足癮后,皇帝陛下才抹去嘴上的肥油,道:“蕭霄如何?”

沈觀潮抬眼看皇帝陛下,放下手中酒盞,沉吟再三,道:“或也是明主,但我并不能確定他就適合現下的境況。”

“偏聽為暗,兼聽為明,想來能得你一個明字,會是個能聽明白話做明白事的。也不求他治如何盛世,如何外懾四夷,內御群臣,只求他能把這天下好好傳下去。日后,還需觀潮多費心,我時不久矣,好在觀潮至少還能有四十年好活。蕭霄與江山社稷還需觀潮你多看顧。”皇帝陛下早些年對獨子寄予過厚望,只是兒子讓他很失望,他又再沒時間去扭轉,所以為著這他珍愛的山川河流不變樣,他唯能作出現在的選擇。

也許,千百年后,史書里會把這一段寫得無比光明偉大,但其實對皇帝陛下來說,他只是把一件精美易碎的玩具交給一個能珍視的繼承人而已。因為這件精美易碎的玩具,他已經珍視數十年,且為為保有這份精美易碎,他耗盡心血,怎會容人輕易破壞。

“也許……他并不需要這份看顧,陛下,現在我也很難下定論,但是蕭霄很好,只是他需要有個人為他將披荊斬棘、尸山血海,因這些事,我只怕很難教會他,他沒有這份天賦。”沈觀潮發現,蕭霄出身太好,生活太一帆風順,要什么有什么的人生,沒有任何坎坷的人生,使得他看到的盡是這世間的美好,而他身上便也聚集著這些美好。

只因全是美好,荊棘路和尸山血海,他很難闖得過去,至少最近幾年內很難。但最需要這份能力的卻恰恰是這幾年,若是天下太平,這份美好便十分好,只是如今這境況下,這份美好便略天真了一些。好在蕭霄肯學且聰明,又是個信奉“聽人勸,吃飽飯”的,細心教導些年,就算學不會,也會懂得這些門門道道。

到底,時間太少,選擇的余地太窄,所以他們都沒有退路,只能硬著頭皮往上沖。

“沈兆麟怎么樣,那孩子像你,蔫壞!”皇帝陛下覺得,沈兆麟雖然沒把沈觀潮的長處學全,但最重要的幾點都十分相似,不愧都是沈家人。可惜,沈敬直、沈敬方哥倆沈觀潮不許,否則我合適的人選,哪里還用苦惱這多。

“他也不行,有事吩咐他去做,他能辦得十分漂亮,但你不說,他不會多想,腦子里缺根弦。陛下要非要找個人,我倒能推薦一個,您看我那女婿怎么樣!”

呵呵,女婿,請接收來自岳父大人的深深惡意吧。

皇帝陛下對顧凜川印象不錯,覺得是個可以謀國的,如果不是因為是沈觀潮的女婿,注定沒法和他那獨子一塊謀事,皇帝陛下都想讓顧凜川和安親王一塊出海。琢磨琢磨顧凜川這小子,皇帝陛下點點頭,說:“可有你三分?”

“陛下,您小瞧了我那女婿,怎么也得有十二分。”至少,沈觀潮覺得,他年輕的時候就沒法對自己這么狠,他那女婿可是個對自己比對別人還狠的主兒,光這一點,他遠不及顧凜川。

“噢,這么說,朕倒要好好重用他。不過,朕看著你那女婿要接你的路走,怕命不如你長。”皇帝陛下雖只見顧凜川幾回,但這位素來喜歡派小黑屋里的人去查探,所以這也只是順個手。顧凜川什么都還可以,能初步達到皇帝陛下的期望,唯一點不成,不懂得什么叫自保,不懂得什么叫人言可畏,辦事不給別人留退路就算了,還不給自己留,這樣的人到高位上,不落魄就算了,一旦勢弱只怕人人都要咬上一口。

朝堂上諸臣的尿性,皇帝陛下再清楚不過,你風光我捧著你,你招人恨也沒關系,但你別掉下來,一旦掉下來,看踩不踩死你。

其實,皇帝陛下的話外音是:你就這么想弄死你女婿,你要是想你就直說嘛,朕分分鐘幫你弄死他。

所以說,女控的閨女千萬別娶嘛,當初幸虧沒來個指腹為婚之類的破事,否則就他那不爭氣的兒子,只怕現在墳頭上的草只比人還高。

“我也不是從一開始就知道該怎么做,年輕人嘛,走點彎路是可以理解的,誰年少輕狂時不走錯幾步,陛下,您說是吧。”話外音:我沒弄死他的興致,不過呢,他要自己作死我也不能攔著呀。

“觀潮是在說朕嗎?”皇帝陛下其實很擅長聽話外音吶,可就忍不住裝,雖然他演技太浮于表面,但他就是演技非常影帝,也瞞不過沈觀潮去,所以浮夸點效果更好。

“陛下,您大晚上來,是專程為逗樂來的嗎?”話外音:天天嚷著當皇帝真是累成狗,您倒還有閑工夫來這逗樂,看來是事兒不夠多,等著吧,回頭我給你找一堆事,忙不死你。

“還是觀潮最解我心。”皇帝陛下一臉“朕心甚慰”的表情,卻轉念又收起笑,道:“近幾日便要送他離京,觀潮得閑去看他一回吧,朕看著他似是很想與你說幾句話。”

對于他那無緣無份的學生,沈觀潮其實一點也不想多說一句,那天要說那兩句,也不過看在是自己此生知交摯友的份上。說白了,安親王要不是“好基友”的兒子,沈觀潮那時候絕對要踩上兩腳:“好吧,雖我也就那么待見他,不過既然要走了,就當餞行吧。”

“大人,大人……醒園那邊忽地燈火通明,小的派護院跳過墻去看了一眼,聽說是大姑娘的閨女燒……”管家忽然跑進來,看到皇帝陛下也在,連忙拜倒,趕緊行禮,也就把接下來半句話給咽了回去。

這讓沈觀潮著急得不行,連問:“怎么了,怎么了,快說。”

“小紅姑娘燒熱,已請了大夫,大夫說來勢很兇,醒園的藥都備得足,只是一服藥下去,燒還一點沒下來,反倒更熱了。”管家見沈觀潮沒聽完就起身,趕緊到一邊去取外袍給沈觀潮。

接過外袍穿上,沈觀潮也不看皇帝陛下,只口中稱罪:“陛下恕罪,臣不能再作陪,請陛下回宮去,改日臣再來請罪。”

皇帝陛下見狀也起身,走到門口招來侍衛,讓侍衛去請黃芩來,他則領著其他侍衛往醒園走。結果沈觀潮太急,按著沈觀潮的路線走,直接就是一堵墻,雪白的墻上還好幾個腳印。

“朕還以為有門相連,居然這般急,連門都不走,翻墻就過。”皇帝陛下心里想的是:做沈觀潮的女婿真挺倒霉的。這么一想罷,覺得顧凜川能生存下來,還和沈觀潮的閨女這么恩愛,真是個該得重用的。

皇帝陛下再怎么不講究,也不能翻臣子家的墻,要不然透露點風聲出來,就等著御史臺往死里參吧。皇帝陛下繞繞彎,從醒園正門進,也沒要通知,直接進了醒園:“怎么著,你那外孫女可還好?”

沈觀潮一抬眼,也沒問“陛下您還么還來”,只道:“還沒退下熱來,額頭熱得燙手。”

“朕讓侍衛傳黃女醫去了,莫急。”皇帝陛下心想,我還沒見過這像王婉芫的小丫頭呢,可別出什么意外。

“謝陛下。”

沈端言在屋里急得團團轉,顧凜川更是臉色慘白,仿如噩夢要降臨一般,不過他依然很冷靜,很鎮定。一邊穩著沈端言,一邊有條不紊地安排,只是那雙緊握成拳,卻不住顫抖的手泄露了他心中的不安。

黃家住的地方離這邊不算太遠,黃芩來得很快,只是黃芩來得快,這燒退得一點也不快。燒來得急,這又等人又等醫又等藥的,折騰下來一個多時辰才慢慢退燒。一干人都是一身冷汗,只覺得今天簡直就跟打仗一樣,沈端言松下口氣來,確定小紅無事后,再也熬不住倒在了顧凜川懷里。

“這……這是怎么了?”顧凜川才開始放松的神經一下子又繃起來。

黃芩過來看了看,道:“心神一緊一松,睡過去了。”

顧凜川:……

因主臥中今夜太亂,顧凜川是要把沈端言安置在旁邊的房間里,于是在院子里的岳父大人和皇帝陛下就眼睜睜看著某個家伙,對他們視若無睹地從他們面前的廊下穿過,神情溫柔,舉止輕軟地抱著沈端言往隔間走。

皇帝陛下:……

沈觀潮:……

女婿,你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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