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仆婦取了油燈給她領路。
渡寧城只有兩家湯池館,崔瑩瑩就占了一半。這里居民相對富裕,所以館內的生意一直很不錯。不過此刻已到亥時一刻(晚上九點多),選在這個時候泡湯的人就很少了。
這里離張家原來很近,走過小半條街就到。館內裝潢甚雅,花樣繁多,顯然經營者也是費了不少苦心。
仆婦帶她拐過幾道長廊,這才推開一道木門:“這是館內最好的雅間,里頭的泉水乃是重曹泉,也稱‘美人湯’,對女子皮膚尤好。這樣的泉眼,館里頭只有一口。”
寧小閑推門進去,里頭是一間廂房,有軟榻可臥,榻邊的矮幾上還擺著時令瓜果。待得再拉開一重廂房門,正對著的小院里面才是一口溫潤的泉眼,周邊用黑石細細砌起。大概水溫很高,在四月末的夜里仍然有水汽蒸騰而起,氤氳化開一片。
仆婦躬身道:“貴客先請自便,我去喚兩個婢女來。”寧小閑卻不慣被人服侍入浴,所以婉言謝絕了。對方輕輕關上門,腳步聲慢慢走遠。
四下里幽靜黯沉。寧小閑放出神念檢視周邊,發現果然沒有異常,這才褪了衣裳,緩緩走入泉中。
周身肌膚立刻被暖熱而溫柔的水波包圍,熱而不燙,溫度適中。
她從唐寧鎮進入云夢澤以后就沒再碰過熱水。雖然出了云夢澤即能施展清潔術維持自潔,可是哪及得上周身都泡在溫泉當中來得舒爽?只覺十萬八千個毛孔俱都舒張開來,當下愜意得長長一聲。
水汽氤氳。
她閉眼享受了一會兒,只覺得渾身的疲乏和郁積都在不知不覺中被消解掉了。正在此時,極度熟悉的聲音突然悠悠響起:
“有這般舒服?你下午不是才在混堂里泡過?”
寧小閑大驚。一把捂著胸口,將自己沉下去,直到水線沒過了下頜才叱道:“登徒子,滾出去!”
池邊的假山上不知什么時候起坐著一人,玄袍寬袖,一手放在屈起的膝上,另一條長腿垂下來幾乎觸著了水面。看他姿勢狀甚悠閑。不是長天還能有誰?
聽得“登徒子”三字。他挑起一邊長眉,卻沒有說話。
看他一雙鳳眼在她身上掃來掃去,寧小閑但覺被他瞧見的地方都加倍火熱。于是往岸邊靠去,咬牙道:“你什么時候養成的愛好,大半夜的跑來偷窺別人泡泉?”
他聳了聳肩:“禮尚往來罷了。”
她知這人指的是下午她唆使一群小地痞找他晦氣之事,橫豎不會給他造成麻煩。只不過讓他知道自己實不愿他靠近。結果這家伙晚上就來給她驚喜了。這一身神通用來行宵小之事,真是明珠投暗。
“小氣。”她低聲罵了句。這才發現放在池邊的東西不見了,“我的衣服哪?”
他側了側頭,寧小閑順著他目光看去,見到自己的衣物放在他身邊的大石上。一時氣急,正想縮回神魔獄里頭去,長天像是看破她的想法。笑容不減道:“崔瑩瑩來尋你了。這么晚,想來是有急事。你要避而不見?”
像是印證他的說法,她也聽到了不遠處回廊里頭傳來的腳步聲,明明婦人,卻帶著三分沉重,果然便是崔瑩瑩的。她有孕之后,步履遠沒有從前輕盈。
寧小閑這么一遲疑,崔瑩瑩就三兩步邁過回廊,來到這個雅間外頭,隨后輕輕的叩門聲響起,伴隨著兩分猶疑的問話:
“閑妹妹,你在里面么?”
她知道寧小閑有神通在身,耳力極好,因此這一聲也是刻意壓低了音量。館內現在幾乎沒有旁人,這是她下意識的反應。只聽她這樣說話,寧小閑就知道長天說得沒錯,她果然有事尋己。
可是自己現在這個樣子……
寧小閑恨恨轉過頭,驀地發現長天已經將衣服拋了過來,她接住了,狠狠盯住他。
長天會意,聳了聳肩轉過身背對著她。
身后傳來窸窸索索的聲音,他都能想象到她著裳時的模樣。這丫頭恁地害羞,她全身上下哪一處他沒見過?
崔瑩瑩聽不到她的回話,又問了一遍,寧小閑只好答道:“我在泉中,姐姐請進罷。”她剛穿戴完畢,長天似也知道,立刻轉過了身,依舊抱臂坐到了石上去。
她警告地瞪他一眼,拉開門進了廂房。
崔瑩瑩也推開了外側的門走進來,見她額上秀發還在滴水,不由得訕訕道:“我將孩兒哄睡了才過來。今日招呼不周,妹妹不要見怪。”
寧小閑笑道:“何須客氣?崔姐姐深夜趕至,必有內情,請說吧。”崔瑩瑩性格外向潑辣,這樣刻意奉迎,必然有求于她。
崔瑩瑩不意她如此直接,呆了一呆才道:“是,正是有一事相求。還要請閑妹妹出手,救我一家三口性命!”說罷,對著她緩緩跪了下來。
寧小閑端坐不動,然而左手一彈,就有一股無形而柔和的勁道托住崔瑩瑩的雙膝,令她無論如何也跪不下去了。開玩笑,她可沒有讓孕婦給自己下跪的習慣,這又不是三流小言的戲碼!
崔瑩瑩就聽她聲音一下清冷幾分:“崔姐姐,有事說事,何必如此?”
她經商多年,也學會了觀顏察色的本事,立刻知道這一下拍在馬腳上,反而為人不喜,于是也不再堅持,坐到了榻上:“見笑了,我實是心亂。”她深吸一口氣道,“今日張生將我支開,我知道他定與你說了我這幾日被跟蹤之事。”
“所以?”
“他雖然安慰我說無事,但心里多半是猜到了當年的仇家找上門來。”崔瑩瑩低頭道,“看他這些天強顏歡笑,我心里也惶恐得很。”
寧小閑望著她,瞇起了眼道:“你可是有事瞞他?”
崔瑩瑩冷不防被她說中心事,愕然道:“你,你怎么知道?”
寧小閑不答,暗道你若不是心里有鬼,何必半夜三更跑來湯池館找我,還不是怕你男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