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中元節的晚上,明月滿輪,當空而照。
前些天剛下了點雨,解了暑熱。
從家里出來,去金水河邊放河燈的人比往年居然要多得多。
金水河繞著整個大夏京城環城一周,如同一條玉帶一樣,波光粼粼,在月色上十分動人。
而河水里飄浮著各式各樣的河燈,同天上的星月交相輝映,一時有人間天上,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吳嬋娟跟著周懷禮悶悶地走在金水河的河堤之上,心情很是郁結。
她穿著一件素白色衫子,月白色挑線裙子,頭上光溜溜地只插了一支小銀鳳簪。
自從七月初七乞巧節的燈會之后,吳嬋娟就是悶悶不樂的樣子。
“表妹,那天是不是嚇著你了?你沒受傷吧?”周懷禮關切地問道。
吳嬋娟搖搖頭,“沒事。表哥,我就是心里不舒服,過一陣子就好了,表哥不用擔心。”
周懷禮點點頭,帶她走到一處僻靜的河岸,問道:“你為你母親準備了河燈嗎?”
吳嬋娟四下看了看,皺眉道:“怎么走到這里來了?我看見先前那邊有賣河燈的,咱們去買一盞吧。”
周懷禮笑了笑,拍了拍手。
只見這片有些荒蕪的河岸邊上逐漸有一盞盞河燈亮起,將河岸裝點得如同天上的銀河一般動人。
吳嬋娟瞪大眼睛,一雙重瞳越發魅惑動人。
“……大表哥,這是什么?”她臉上又驚又喜,又有幾分難以置信,驚訝地看看河邊的那些河燈,又看了看周懷禮。
周懷禮溫言道:“這些河燈,都是你的。”
“是我的?!”吳嬋娟驚喜地拎著裙子走到河岸邊上,蹲在一盞蓮華河燈前細看。
只見那河燈上寫著“母鄭素馨殷收。——女吳嬋娟敬上。”
正是周懷禮精心為她準備的河燈!
吳嬋娟大喜過望,感激地回頭看了周懷禮一眼,然后轉身捧起那盞河燈,恭恭敬敬放入河水里。
他們站的這個位置是上游,那河燈在水里順流而下,往遠方流去。
吳嬋娟又去拿下一盞河燈,那燈上寫著同樣的字跡。
吳嬋娟含著熱淚,在河邊一次次躬身,親手將那些河燈放入河水。
周懷禮想幫她,都被她抬手制止:“大表哥,讓我自己來。”
周懷禮便束手站在旁邊含笑看著她。
月光下,吳嬋娟素衣白衫,艷麗的小臉上脂粉未施,卻格外動人。
蔣四娘跟著家里人沿路看著,也親手放了幾盞河燈。
不過在她要離開河岸的時候,卻聽見有兩個人在指著不遠的地方竊竊私語。
“你看那邊,河岸邊上好多河燈呢,好漂亮!”
“是啊,你知道那是什么?——那是神將府的周四公子在為吳家二姑娘準備的河燈!漂亮吧!”
“啊?這樣啊——活活活……”
蔣四娘心里一動,抬頭看著那如星辰般點綴在兩岸的河燈,慢慢往那邊走過去。
她一離去,那兩個說話的人就住了嘴,笑著對視一眼,悄悄走了。
蔣家的下人婆子忙跟了上去。
蔣四娘來到那段河岸,卻被兩個侍衛攔住了。
“這位姑娘,那邊暫時有事,您略等一等。”那侍衛彬彬有禮地道。
蔣四娘猜他們是神將府的軍士,忍不住踮腳往那邊看了看。
像是察覺到蔣四娘的目光,負手背對著這邊站著的周懷禮突然回頭看了一眼。
看見蔣四娘居然站在不遠的地方,周懷禮一愣,然后不由自主走了過來笑著打招呼,“蔣四姑娘。”
蔣四娘笑了笑,“周四公子好雅興。”又看了一眼河岸邊上的河燈,“好漂亮的河燈。”
“蔣四姑娘見笑了。”周懷禮點點頭,“要不要過來看看?”
蔣四娘有些躊躇,“方便嗎?”
“我陪表妹放河燈,有什么不方便的?”周懷禮爽朗地笑,伸手讓神將府軍士放行。
蔣四娘定了定神,跟著他走過去。
蔣家的丫鬟婆子忙跟在她身后走過去。
神將府的軍士對視一眼,沒有阻攔她們。
來到河岸邊站定,蔣四娘一眼看見了那河燈上寫的字跡,會意道:“原來是為你舅母……”
周懷禮嘆口氣,沒有多說什么,只是道:“我表妹是個可憐人。”
蔣四娘雖然來京城不久,但是也聽說過吳國公府上最近發生的事。
特別是以前赫赫有名的鄭大奶奶身敗名裂,被吳家休棄除族的事,她也聽說了。
而且她最近還聽說,吳國公府分了家,吳嬋娟的爹失去世子之位,已經分出去了。
“吳二姑娘現在住在哪里?”蔣四娘禁不住同情問道。
吳嬋娟沒了娘,她爹大概又要續弦了。
周懷禮輕聲道:“表妹的祖父極疼愛她,沒有讓她跟她爹一起離開吳國公府,如今還在那里住著。”
“哦。那就好。”蔣四娘頓了頓,微笑著道:“那我不打擾你們了。”說著,轉身就要離去。
周懷禮正要叫住她,吳嬋娟卻已經走了過來,跺了跺腳,嬌嗔道:“大表哥!”
周懷禮只好轉身看向她,“什么事?”
吳嬋娟瞥見蔣四娘的背影似乎頓了頓,不知怎地,心里有些不高興。
她皺起眉頭,對周懷禮道:“大表哥,我要你陪我去放河燈!”
周懷禮莞爾,“陪就陪唄。你的嘴不要嘟這么高!”說著,還在她嘟起的唇瓣上刮了一下。
一股酥麻的感覺讓兩人同時一顫。
吳嬋娟臉上飛起兩團紅暈,幸喜是夜色里,別人看不清……
“大表哥,我們去放河燈!”吳嬋娟拽住周懷禮的胳膊,拉著他往河岸邊上去了。
周懷禮回頭,看見蔣四娘的背影已經走遠了,心里有些異樣的感覺。
吳嬋娟看他心神不屬的樣子,越發不高興了,拉著他來到河岸邊上無人的地方,不滿地道:“大表哥,你說了是來陪我放河燈的!”
周懷禮笑道:“我沒說不是啊?喏,你看那么多河燈,都是我送你的,你還不滿意?”
吳嬋娟聽了,頓時覺得一股暖意從心頭深處升起,向上迅速蒸騰,將她的五臟六腑熨帖得無比妥帖。
她眨了眨眼,看著周懷禮,嘟起嘴道:“那你為何又要跟蔣四姑娘說話?!”
“正好碰上了,不說話多失禮。”周懷禮笑著彎腰,從河岸邊上揀起一盞河燈,放到河水里,看著它順流而下。
“可是……可是……周懷軒就從來不跟別的女人說話……”吳嬋娟低聲嘟噥道。
周懷禮的臉色頓時有些不好看。
他直起腰,淡淡地道:“是啊,真可惜。我不是我大哥,你找錯人了……”說著,轉身就要走。
“大表哥!我不是這個意思!”吳嬋娟大急,忙伸手拽住周懷禮的衣袖,“你不要走!不要生氣!”
周懷禮的腳步停了下來,但是還沒有轉過身。
他背對著她,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娟兒,你要想清楚。我不是我大哥。我永遠比不上大哥,沒有他能干,也沒有他的位高權重……”
吳嬋娟禁不住打了個機靈,她明白自己說錯話了,情急之下,她抓住周懷禮的手,顫聲道:“大表哥,大表哥,我不是要把你跟周懷軒比……”
周懷禮還是不回頭。
這個樣子,讓吳嬋娟很是恐懼。
“大表哥!”她哀求道,不知道怎樣才能讓周懷禮不生她氣了。
周懷禮嘆口氣,回頭看著她,一直看進她魅惑的重瞳里面。
“大表哥!”吳嬋娟忙擦了擦眼淚,“你不生我氣了?”
“又哭了。你以前不是愛哭的人啊。”周懷禮拿出帕子給她拭淚。
吳嬋娟破涕為笑,跟周懷禮一起把剩下的河燈都放了,才被他送回吳國公府。
過了幾天,周懷禮來吳國公府跟吳老爺子說話。
說完話之后,他拐到吳嬋娟住的含翠軒。
一進院子,他就看見含翠軒的窗紗舊了,是一種剝離的青色,映著院子里的綠樹成蔭,越發顯得寥落。
“二姑娘,今年秋天的衣裳只有四套,您夠不夠穿啊?以前大奶奶在世的時候,您一次都是做十幾二十套的。”這是吳嬋娟大丫鬟的聲音。
“不用了。府里的規矩,一向就是主子每季四套衣裳,如今我的衣裳本來就多得穿不完,何必在意是幾套。”吳嬋娟清脆的聲音傳了出來。
周懷禮重重地踏了一步。
一個明眸皓齒的丫鬟掀簾而出,對著周懷禮欣喜地道:“是周四公子來了!”
吳嬋娟快步迎了出來,“大表哥!”
她看著他嫣然一笑,暈生雙頰。
周懷禮笑著走進她的屋子,跟她說了幾句閑話,便告辭而去。
不過他走后沒多久,神將府的下人擔著幾抬禮物送到吳國公府,說是神將府的大姑奶奶給吳嬋娟送的秋禮。
吳嬋娟一看是數十匹上好的衣料,還有皮毛料子,心里撲通撲通直跳。
是大表哥聽見我們說話了吧?——她在心里暗自揣摩。
神將府內院的芙蓉柳榭里,吳三奶奶不滿地訓斥周懷禮:“你膽子不小啊!居然敢假托我的名義,給娟兒送東西!”
第三更送到。求粉紅票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