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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節流言(二)
梁瑾在基地中已經有了一定的人脈,將近半年的時間,她在醫療部門有了不少能夠推心置腹的下屬,而經過她救治恢復健康的人們也多半和她有著不錯的私交。(ww.adf.C阿迪)
這讓她的調查比林笠更快地有了結果,而這個結果讓她大吃一驚。
基地中的流言已經到了泛濫的地步,沒有人在公開場合說這些,但私下里,卻沒有人能夠阻止他們談論和猜測林川身上的秘密。楚中天的話讓人們有了一個猜測的方向,在他所透露出來的信息的基礎上,夜晚收工后無所事事的人們憑借自己的想象力編造出了更多的談資,以訛傳訛之后,許多流言變化發展到就連最初的編造者也看不出它們的原樣,反倒對它們將信將疑起來。
唯一能夠確認的是,最初的流言來自于楚中天。
梁瑾馬上找到了楚中天。
“那些消息是你說出去的?”她無法遏制自己的恐慌和擔心,把楚中天單獨叫到了一間辦公室。
楚中天沉默不語,兩人搭檔工作了將近兩年,彼此之間都很了解,他很清楚梁瑾來找他一定是已經有了結論。
“你瘋了嗎?”梁瑾忍不住提高了聲音。“我不是告訴過你,關于他的事情一定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嗎?”
楚中天還是不說話,而是默默地看著梁瑾。
長時間沒有條件進行護理,這讓她的皮膚看上去比以前差了很多,連續許多天夜以繼日的枯燥工作也讓她看上去有些憔悴,但她依舊美得讓人心醉。在拋去了以往的身份和冷漠的偽裝之后,她素面朝天的樣子反而更讓楚中天癡迷。
但他更清楚的是,他離她卻更遠了。
末日前他們之間的距離是職位,是梁瑾刻意表現出來的冷漠,雖然困難,卻一直在緩緩被他拉進。
但此時,他已經成為一個殘疾人,被基地束之高閣,在他看來,自己已經完全失去了再繼續追求她的任何希望。
后悔嗎?
他仿佛聽到了冷素安的聲音。
基地剛剛創立時,從救來的上百個單身女孩中,幾乎所有管理層都半強迫半追求地找到了自己的伴侶,少數過分的甚至同時占有了好幾個女孩。
那時候冷素安曾經慫恿過他,在那樣的狀況下理所當然地占有梁瑾。
或許她會憤怒,會抗拒,但最終也會同其他女孩一樣不得不面對現實,向這個已經完全不一樣的世界妥協。
但他的驕傲卻讓他不屑于做這樣的事情,末日打破了人們以往的身份和社會關系之后,他對自己的成功從來沒有過任何懷疑,無論是對于梁瑾還是對于基地,他深信自己都將獲得成功。
而他也在一步步向著成功前進著。
他只是沒有預料到林川這樣的存在,沒有預料到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變故。
梁瑾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她的話楚中天一句也沒有聽進去,他入神地看著她焦急而擔憂的神情,忽然自嘲地笑了起來。
“你笑什么?”梁瑾生氣地問道。
“你在擔心什么?”楚中天問道。“擔心林川會殺了我?還是擔心自己會被連累?”
梁瑾沒有想到他會說出這么惡毒的話,吃驚地看著他。
“我只是把事實說出來。”楚中天冷漠地說道。“這件事情總得有人去做,人們不是被豢養的動物,面對林川這樣的怪物,他們有權知道真相。”
“你說的那些是什么真相!你難道不知道這些東西說出去以后的后果嗎?”梁瑾憤怒了起來,楚中天的變化讓她痛心疾首,她看著他一天天頹廢,卻沒有辦法讓他振作起來。
“別人怎么傳怎么造謠我無法控制,但我所說的都是事實。”楚中天站了起來。“是誰讓你來的?李明峰?冷素安?還是林川?反正話我已經說出去了,誰也沒有辦法收回來。要殺要剮隨便他們,我是個殘廢,跑也跑不到哪兒去。”
“你放心。”他笑了起來。“我不會拖累你的。”
“楚中天!”梁瑾大聲叫道,他卻毫不猶豫地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梁瑾用一只手捂住嘴,眼淚終于無法遏制地流了出來。
許久之后,有人敲了敲門,然后打開門走了進來。
梁瑾慌亂地抹去了眼淚,進來的人是林笠,他對她笑了笑,說道:“抱歉打擾你,但林川那里再不過去他要懷疑了。”
梁瑾點點頭站了起來,跟著他往外走去。
“晚上林川出去以后,你想要談談嗎?”林笠問道。“純粹私人性質的?”
梁瑾的腳步緩了一下,默默地點了點頭。
時針和分針又一次重合在零點位置,林笠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
林川看了看他,合上了手里的資料。
“今天就到這里吧。”他有些煩躁地說道。“我出去一趟,明天早上九點我們再碰面。”
林笠點點頭,而梁瑾則沉默地在自己的筆記上快速寫下最后幾個字,然后站起來簡單地收拾著東西。
“我先走了。”林川對他們說道,打開門往出口方向走了出去。
在這些東西里沉浸了將近一個月,卻很難說到底得到了些什么收獲,這讓林川的心情一天天低落下去,而冷素安白天時提起的關于春節的話題越發加重了他心里的郁悶。
基地已經慢慢走上正軌,這與他每天一次的外出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但林川卻無法從中獲得任何成就感。一切都是由冷素安和李明峰在分別策劃和推行,林川總感覺自己并沒有起到什么關鍵性的作用。
他的力量在一夜夜獵殺變異人中慢慢變得更加強大,這讓他總覺得自己應該要做些什么,但他卻一直找不到答案,只好把時間都花費在對王直的研究上。
他越是研究王直,就越發感到困惑,而那種宿命感也越發沉重。
剝開那些冷酷而簡單的文字背后的東西后,他慢慢能夠理解王直所面對的東西。
他們倆所面對的命運完全不同。
林川所面對的是一個秩序崩塌的世界,是一個人力無法抗拒、朝不保夕的世界。在這樣怪物橫行的世界里,人們雖然恐懼他所擁有的力量,但卻更渴望得到他所帶來的活下去的希望,人們無法排斥他的存在,相反,他早已經成為不可或缺的存在,每個人都不得不尊重他的意見,他也毫無爭議的因為自己的能力而成為了團隊的領導者。
但王直卻截然不同。
他生存在一個秩序森嚴的社會中,這樣的世界無法容忍任何可能對社會穩定造成影響的因素存在。
但王直卻對社會現狀有著強烈的不滿,渴望改變,當他有了按照自己理想改變社會的力量并付諸實踐后,無法避免地與維護穩定的那股力量發生了碰撞。
他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消滅他,而當他們發現無法毀滅他時,便選擇了一次又一次利用、出賣和毀滅他。
黃遠、劉紫苑、李堯瑤,這幾個與他關系密切,看似理解他,愿意幫助他的人,內心深處也許從來也沒有真正認同過他。他們始終無法不把他視為一個異類,所有他們所作出的努力,不過是設法把他控制在一個相對穩定的體系內,借助他的力量實現或者崇高或者卑鄙的目的。
王直是可悲的,他從不知道自己可以相信什么人,也不知道自己該往哪里去。
那些看似肆意妄為、隨心所欲的舉動背后,林川只看到了一個茫然而又孤獨的靈魂。
但他又何嘗不是呢?
人們面對他時的態度變得越來越怪異,越來越小心,從他們的眼神里,林川只能看到恐懼和猜忌。
即便是那些曾經和他一起經歷過生死歷練的同伴,也漸漸變了,變得像陌生人一樣。
如果不是沒有更好的選擇,或許他們根本就不會選擇和他生活在一起。
有一天我會不會變得像王直一樣?
林川一直在問自己,卻一直不愿去思考問題的答案。
他沿著天花板避開那些還在巡視隧道的人們,飛速穿過隧道,然后投入無盡的夜色中。
有什么東西在不遠的地方嗚嗚哼叫著,他隨手抓起一根金屬棒撲了過去,刺穿了它的腦袋,然后抓住它的前肢把它遠遠拋了出去。
再去一次江口?
他腦子里忽然又閃過這個念頭,腳下卻毫不停頓地向前快速移動著。
江海到江口有四百公里,這樣的距離對他來說不過是兩個小時的路程,可無數次搜索的結果都只是讓他更加絕望。
他清楚地知道已經沒有任何希望,但對父母和親人朋友的思念卻驅使著他一次又一次回到故鄉,或許只有父母才不會因為他發生任何變化而疏離他,懷疑他,只有他們才會毫無保留地相信他,并且為他著想,這樣的感情隨著基地中人們態度的變化而變得越來越強烈,無法遏制,無法驅離。
記憶中溫暖的家早已經成為廢墟,甚至已經看不出半點房子的形狀,他無法追蹤到任何關于父母的氣息。
無數次搜尋中,他沒能找到任何一個幸存者,那里甚至連怪物都很少能看到。
怪物潮早已離去,只留下無數殺戮和破壞后的殘垣斷壁,曾經有四百萬人口的江口市在怪物潮后早已是一座死城,林川在那里唯一看到過的生物是鳥類和昆蟲,但即便是它們,也在怪物的獵殺下變得寥寥無幾。
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只是從廢墟中一點點把記憶中屬于家的東西挖出來,小心地放在旁邊還算完好的一幢房子里,但不管他怎么努力也沒有辦法再拼湊出半點屬于家的氣息。
一頭變異蝙蝠無聲無息地從側上方飛撲來,林川靈巧地躲過它尖銳的利爪,隨手抓住它們,掄起它們把它狠狠地向側邊的墻壁上砸去。
變異蝙蝠在刺耳的尖叫中變成一灘肉泥,林川停下腳步,冷漠地看著它,隨后便反身向江口的方向跑去。
最后再去一次。
他對自己說道。
最后一次。
他再一次說道,腳下的步伐變得越來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