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異化

擦著頭發從浴室出來，女兒還在嗚咽著。王直假裝沒有看到妻子關切的眼光，走出了房間，從外面關上了臥室門，然后又關上了書房門。

他沒有開燈，就這么靜靜的坐在那里。

書房里安靜的如同真空，他可以清楚的聽到妻子在哄著女兒，屋頂上的小石子被風吹得到處滾動，樓下的草叢里有老鼠在出沒。

他聽到隔壁的老頭在打鼾，樓下的小女生正在磨牙，蟑螂在黑暗中到處爬行。

他甚至聽到遠處有人已經起床，正在昏昏沉沉的刷著牙。

然而黑暗中最清晰的，卻是沉重的隆隆聲，還有如同小溪一般的潺潺流水聲。

無來由的，他知道那是妻子和女兒的心跳和血流。

他不知道昏睡在小巷的那幾個小時里發生了什么事，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在巷子的另一邊醒來，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滿臉是血。

但他本能的感覺到自己發生了變化。

黑暗中，他的本該什么都看不到，但現在他眼中的世界卻如同白天一樣光亮。

更不要說此刻讓他有些無法忍受的聽覺。

他覺得自己就快要發瘋了。

都是幻覺么？

為什么會如此真實？

他忽然發瘋似的把書柜打開，伸手去拿那東西。

但那東西卻突然亮了起來，那些鏤空的梵文裝飾在那一瞬間放射出金色的光芒，巨大的火花在他的手指和那東西之間爆發，發出震耳欲聾的爆炸聲。王直感到自己的腦海中彷佛被鐵錘重重的一擊，軟軟的坐倒在地上。

“怎么了？怎么了？”李宓急切的推開房門，王直已經把書柜門牢牢的鎖了起來。

臨近的樓房陸陸續續有人開了燈往這個方向張望，震耳欲聾的喧嘩涌入王直的腦海，讓他痛苦不堪。

“沒事。”他掙扎著從地上站起來，李宓過來把他扶到書桌前坐下。

“到底怎么了？”她不安的問道。書柜門上隱約可以看到燒焦的痕跡，她忍不住走過去想要看個究竟。

“我說了沒事！！”王直心頭涌起一陣強烈的恐懼和憤怒，他忽地從背后抓住了李宓的手腕，把她狠狠的推到了書房門口。

“你弄疼我了！”李宓眼中涌出了眼淚，王直的手如同鐵鉗一樣緊緊的捏著她，讓她痛的叫了出來。

“我說了沒事，你別管了。”王直冷漠的把她推了出去，然后重重的關上了門。

李宓揉捏著自己的手腕，靠著門低聲的痛哭了起來。她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了，可是她知道在王直身上一定發生了不好的事情。

燈又一盞盞的滅了，王直呆呆的靠著墻坐在門口，聽著妻子在門的另一面嗚咽著。女兒從床上爬下來，走過來撲到母親懷里。母女倆相互安慰著哭了一會兒，女兒漸漸睡著了，妻子把女兒抱到床上，過了許久，她也漸漸睡著了。

王直繼續呆呆的坐著，腦海中轉過無數個念頭，但他卻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黑暗漸漸散去，周邊明亮了起來，第一縷陽光躍出地面，那道微弱的光亮刺痛了王直的雙眼。他本能的感覺到了危險，一躍而起，飛速的把房間里所有百頁窗關死。

黑暗又再次回到書房，可王直卻分明的感覺到太陽已經完全的露出了身影。灼熱的陽光在大地上肆虐著，從百頁窗的微小縫隙里硬擠進來，在空氣中劃出一道道的光影。王直感到自己的身體變得無比虛弱，汗水很快浸透了他的全身。他極力的把自己縮到書桌下面，一動也不敢動。

他的精神全部傾注在百頁窗縫隙里透入的那些光線上，李宓在書房外敲著門喊了很久，他一點也沒有注意到。

他全神貫注的體會著太陽暴虐的力量，它的威力在不斷增強，那些可怕的光線也變得無比粗大，它們隨著太陽的移動而慢慢調整著自己的軌跡。有一道陽光幾乎要掠過王直的身體，可他已經虛弱得無法哪怕是輕輕挪動一下手指，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道陽光一秒一秒的逼近。

他恐懼的幾乎要大叫起來，可是卻又無法發聲，只能絕望的看著死神一步步走來。

幸運的是它終于沒有再往前進，它在王直身邊呆了很久，然后又慢慢的開始遠離。

漸漸的，王直終于感到陽光的力量變得虛弱下來，不再對自己具有威脅，于是他終于回過神來，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身體。

“砰砰砰”

他聽到有人在猛力的敲著門，于是他走過去打開了門。

楊羽幾乎是飛進了書房，然后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他已經徒勞無功的在那道門面前耗費了兩個多小時，那道王直特意為了保護收藏品而特意加固過防盜門同里面那個人一樣頑固的可怕。他從開始的低聲勸說，到后面的大聲咒罵，再到大力敲門，撞門，飛腿踹門，撬門，所有能想到的招式他都用上了。如果不是趴在地上能夠從門縫里看到王直蜷縮在書桌下，他早就放棄了。

可是他又能怎么辦？里面的那個是他的表哥，他倆從小感情就特別好，他不可能眼睜睜看著王直出事而不理。

表嫂李宓和表姐王妍在旁邊相依著哭作一堆，讓他癟了一肚子邪火。他不顧身上的疼痛爬了起來，狠狠的抓住王直的衣領，大聲叫道：“你終于肯開門了？！你到底在干什么？”

王直卻愕然的看著他們，問道：“老弟、老姐，你們怎么來了？”

哭的哭，鬧的鬧，過了很久，大家的情緒終于平靜了下來。

李宓委屈了一夜，第二天早上王直又把自己鎖在書房里，任她怎么說也不開門。于是她只好安撫著女兒，把女兒送去了幼兒園。

上班的間隙她又打了好幾個電話回家，一直沒有人接。打電話去老公的辦公室，正好他的上司問他怎么還不去上班，李宓急忙幫他解釋了一下，替他請了假。

李宓提心吊膽的等到了下班，把女兒送去了娘家，然后趕回家里。王直仍然把自己鎖在書房里，萬般無奈之下，她只能打電話給王直的姐姐王妍和表弟楊羽。

“你倒是說說，你到底在里面干什么？”楊羽有些氣急敗壞的說。“我們都急成這樣了，你怎么一點反應都沒有？”

“我沒有聽到。可能是昨天頭上被敲的后遺癥，我昏睡了一天。”

“那你怎么不去床上睡？在桌子底下能睡得著么？”王妍又氣又急的問。“你看看李宓都急成什么樣了？你就算是頭昏不舒服，至少也要跟李宓說一下。然后該看病看病，該請假就請假。你這樣不吭一聲的鎖自己一天，誰受得了？”

“我知道錯了，對不起。”

“別跟我說，跟你老婆說去。”王妍把李宓拉到自己面前。

王直急忙哄了哄她，幾人的焦急和生氣終于得到了宣泄，態度也好了起來。

大家都沒有吃飯，于是李宓急忙去煮面，楊羽悄悄把王直拉到了邊上。

“你到底怎么了？”

“沒怎么啊，就昏睡了一天。”

“不可能啊，我們在外面敲了兩個小時，隔壁鄰居都來看了幾次了，你一點也沒有聽到？”楊羽有些懷疑的看著王直。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太累了，真的到后面才聽到。”

楊羽斟酌了一會兒才繼續說道：“你要不要去照個片子？腦袋上的事情可大可小，別掉以輕心。要去的話，我有個特別好的哥們在第一人民醫院放射科，現在去就十來分鐘的事。”

“你別多事！”王直連忙阻止他。“我真的感覺沒什么事了，最多再休息幾天就好了。”

楊羽還想再說什么，李宓在飯廳叫他們吃面，于是只好放棄了。

“嫂子做的面真是沒得說……”楊羽也是餓壞了，一邊大口大口的吃，一邊拍著馬屁。轉過頭來，卻發現王直正對著那尖尖的一大碗面發呆。

“哥，你怎么不吃？不舒服？”他這么一說，李宓和王妍才發現王直臉色蒼白的坐在那里，表情有些怪異。

“怎么了？”李宓放下了筷子。

“我，我沒什么胃口。”王直有些無奈的說，他對這些原本喜歡的事物本能的感到厭惡，但他又不能明說。與此同時，掙扎了一天的他確實也感到饑腸轆轆，身體里像是有把火在燒著，讓他有些坐立難安。

“不吃怎么行？”王妍斬釘截鐵的說，“你也餓了一天了，快吃快吃!”

王直只好勉強挑了一注面送到嘴里，沒等他做出其他動作，一陣強烈的不適涌了上來，他飛快的沖進廁所嘔吐起來。

王妍和楊羽面面相覷，都不知道說什么好。

時間已經很晚了，吃完面，王妍和楊羽一起向他們告辭，李宓放下手邊的東西和王直一起把他們送到門口。

“看你難受的，要是不舒服，趕緊去醫院！”王妍沒好氣的對王直說。

“知道了，你們路上慢點。”王直強忍著身體的不適回答說。

“哥，你要有事隨時打給我。”楊羽搖了搖手，推著王妍下了樓。

李宓關上門，房間里一下子沉默了。

王直可以聽到她沉重的呼吸和劇烈的心跳，她緩緩的靠過來，撲到王直的懷里。王直卻只感到自己的身體似乎就快要燃燒了。

“老公，你出了事，我很擔心。你要是有什么，一定要跟我說。我們是夫妻，不管什么我們都一起面對好不好？”她仰起臉，看著王直說。

王直的眼神有些迷離，他的臉上忽而猙獰忽而痛苦，大滴大滴的汗水順著額頭四散落下來。李宓連忙握住了他的手。

“老公，你怎么了？”

她的脖頸很修長，青色的血管從雪白的皮膚下面透出來，看上去很誘人。王直慢慢靠近了她，然后他好像忽然清醒了過來，重重的把她推開。

“我沒事。”他轉過頭急促的呼吸著，李宓想要追問，他卻迅速的打開門跑了出去。

“我出去透透氣，看看有沒有手機賣。”

李宓追出去，他已經不見了。

“老公！老公！”她對著空蕩蕩的樓梯間大叫著，沒有任何回應。

她下意識的掏出手機，但又停住了，然后默默的走進了家門。

她靠著房門坐下，眼淚如泉水一般流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