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也虧你自稱老秦算學名家,這就計算不清楚了?仔細想想,我借錢給衛鞅會是白借麼?你賣田給他會不要錢?提示了這么多,你要是還想不明白,真要打你的屁股了。”
“等等等等,我有點亂......這個衛鞅為了變法成功,那是一定要用錢的,老秦稟庫的錢不夠,多半就要找你商借,你借給了他,他才能夠順利變法,變法后有了利益,給你些錢息也是應當的......嗯,衛鞅會很滿意,甚至還會感謝你,我賣田給他,那是一定要賺錢的,所以我也很滿意,分給兄弟你一些,也是理所當然?”
杜摯掰著手指頭算了半天:“大家都可以滿意,都得到了利益,可是這利益是從哪里來的?”
“再想想?”
“我明白了,是錢生出了錢!真是太神奇了!以往我就知道將本求利,無非就是將錢投入生產或者購買本貨,而后以貨品圖利,原來有的時候只要讓錢轉上這么一轉,就能讓大家都得到好處?不過我算來算去,似乎還是兄弟你賺得最多啊......”
“還算你聰明。”
白棟哈哈大笑,杜摯也算是個聰明人了,可惜還是只能看到金錢流通的表面作用,再要想深一層卻是萬萬不能了,不過這是時代所限,與他的智商無關。
在白棟面前,衛鞅好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白遲送上了熱騰騰的香茶和果子,他似乎也沒有多少食欲,只是望著白棟,神情緊張中還帶了一絲激動,哪里還像那個雨中登上花樓,與白棟談論法家之道的瀟灑士子?
“這次君前論辯,幸虧有白子的支持。否則滿場皆是反對之聲,鞅會非常狼狽。”
“若沒有我支持你,遇到滿朝文武反對,你就會退卻麼?”
白棟笑吟吟地望著衛鞅。自己前腳剛進家門不久,他就后腳送上拜帖來了,如果只是為了爭取自己后續的支持,那便不是歷史上的那個衛鞅了,會讓自己失望的。
“即使白子反對,鞅也會堅持變法理念,否則就是愧對君上信任、愧對白子的推薦大恩!”
“好!如此才是我認識的衛鞅,才不枉我在君前推薦你。要行大事者,就沒有溫吞水,必須要有激烈情懷。不過激烈不等于固執自大,我送給你的那個‘龜兔賽跑’的故事,不知你可曾用心體會其中深意?”
“兔子力強而快,卻輸給了烏龜,就是因為它太過驕傲自大、懈怠不前。白子是要告訴衛鞅。就算自己是兔子,也不可以小看烏龜一樣的對手,既然是比賽,就應該全力奔向目標,不留給對手一絲機會。衛鞅是這樣理解,更是這樣做的。”
白棟愣了一愣,不覺哈哈大笑:“差了差了。左庶長大差了!”
“差了?不知鞅錯在哪里?”
“老秦滿朝文武,又有哪一個是烏龜呢?我看他們都是兔子!左庶長還未真正交手,就視自己為兔子,以為眾人都是烏龜,如此唐突驕傲,我怕你會比那只兔子輸得更慘。”
白棟微微嘆道:“做一只最終能夠走到終點。卻不會引人注意的烏龜難道就不好麼?那只兔子跑得雖快,可就算它不在中途放松,只怕也會跌倒吧?烏龜就不同了,每走一步都會穩健行之、謹慎為之,所以當它從起點出發時。我就知道它一定會走到終點,這樣不是更好?十年收復河西,五十年橫絕天下,那是多么遙遠的事情?你有很多時間的,又何苦要做一個旅途急人,難道就不怕行差踏錯,被石頭絆倒、或者掉入他人挖的陷阱?”
“衛鞅不明白,既已確立目標,就當投入全部力量,難道還有故意走慢一說?衛鞅要做就做奔跑迅速的兔子,為何要去做烏龜?”
“你還是不明白啊......變法唯艱,首在積習難改,祖宗之法不可輕動;你要廢除井田制,令耕者有其田,我是贊同的,先君當年多有顧慮,如今的老秦卻具備了迅速改變的條件,所以你做的對。可你并非圣賢,新法內容就都是正確的麼?正如杜摯所言,重農而未必需要抑商,先君首開關市,促進老秦商業交流,每年因此獲得的賦稅是歲入的半數,又豈是你一言可廢?我和上大夫、杜司空、還有許多貴族世家,都有經商,你難道要把我們都視為敵人?你的力量夠嗎?這就是你一心急行,慮事不周的壞處了。人或受識見所限,有些道理不能立即明白,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以為是,不求學知,豈非又是被‘急’字所誤?”
“我......”
衛鞅胸膛起伏,喘息聲變得粗重,顯然是不能接受白棟的說法,想要當場反駁,卻被白棟阻住:“不要著急,有你反駁我的機會,現在先聽我把話說完!我也知道老秦素有胡風,例如女子早嫁早孕,父母兄弟子女共居一室卻不肯分家......這些陋習有礙民力國力,是需要改變,可你要以嚴法強改,一掃積習惡俗,卻是又錯在了一個‘急’字!”
“白子和盧醫先生所著的《女兒方》衛鞅也是拜讀過的,白子提出‘晚婚晚育’可大大增長秦人均壽的說法確為正道,鞅也見到白子與盧醫先生親去藍田推行此法。本以為變更這些積習惡俗,正是白子所愿,難道也是錯了?莫非這種關系民力國力的大事,還要一拖三延,過上十年后再來推行麼?”
衛鞅實在按捺不住,忍不住出言反駁。
“我與盧醫先生是引導國人,并非立法強制,其中的分別你就看不出?你要記住,這個世上最難改變的就是積習,國人習慣父母子女共居一室,是習慣、是孝道、更為經濟困窘之故,豈是你一紙法令就可瞬間改變的?你若要強制,只怕那些老貴族不來找你的麻煩,也會引起舉國反對,到時你自顧尚且不暇。還有心力推行新法麼?不要忘記了,君上今日信你,是為心急變法,可要說到資歷根底。你不過就是一個入秦討前程的衛國落魄公孫,若是觸動了老秦根本,真以為君上還會保你不成?”
這一番話說得衛鞅冷汗直流,眼巴巴地望著白棟:“好險!還請白子教我......”
“不是要教你,我會說這許多的廢話?廢井田而開阡陌,令人人有其田,這一項可行;重農賞爵卻不必抑商,可免人說你妄動祖宗之法;行連坐而嚴法紀,卻要少殺些人;至于改積習而去惡風,則可略為后延。你不妨將變法分為兩個階段。等你威望日著、在朝堂站穩了腳跟、老秦國力強盛時再變不遲......現在總該明白做‘烏龜’的好處了罷?”
白棟這是苦口婆心,也就是衛鞅這個兩千年前的同行、曾經讓后世的他為之心儀的人物,換了別人才懶得理會呢。
“聽白子一言,如開層層迷霧,請受鞅一拜!”
衛鞅很認真地站起身來。雖然不是行叩拜大禮,卻是恭恭敬敬地面對白棟九十度鞠躬。
“白子說得有理,鞅變法當分為兩步,變法初期,定然不涉老秦風俗陳規。不過老秦人力匱乏,農為國家之本,鞅還是會堅持重農抑商之策。且會在變法初期就提出法令規范;只禁退耕經商之人,不禁國外行商和歷代為商之家。”
“呵呵,你只管提出,不過滿朝文武就一定會反對,而且這次我不會再支持你,只會改變你的固執做法。”
白棟哈哈大笑。這才是真實的衛鞅,若他因為自己勢大便唯唯諾諾,自己說什么就是什么,那就不是歷史上的變法強人了,反倒會讓自己失望。
“鞅也一定會改變白子的看法!秦人都說白子有神鬼手段。可鞅還是要挑戰白子,若能與你在櫟陽殿再次論辯,似乎也是人生快事?”
衛鞅微笑道:“不過白子要在櫟陽殿說服鞅,似乎也該讓鞅得到這個被說服的機會才是。今天公孫賈出了個難題給我,鞅變法未行、秦人皆視我為陌生,要得到民信實在艱難,還望白子教我。”
“哈哈,你倒是狡猾,竟然要我......怎么,你難道想不出取信于民的法子麼?”
白棟不覺一愣,城門立木可是初中課本上就有的典故,每次老師講述都要大大夸獎一番衛鞅的智慧;這不是他的拿手好戲麼,怎么卻想不出了?難道是自己給了他太多的方便,讓他有了依賴之心?
想想應是如此,原本歷史上并沒有一位手段神奇的白子,衛鞅要取信于民,自會冥思苦想,憑借自身智慧想出‘城門立木’的法子來;如今既然知道有位手段神奇的清溪高弟在,與其自己費腦筋去想,倒不如直接來請教,把精力節省下來用在新法的設定上。
這家伙就是在偷懶啊......而且他偷懶的心思一起,智慧之路頓時堵塞,那就真的想不出辦法了,這算是自己改變了歷史麼?
“此事確實難為,還請白子教我,鞅知道此事一定難不住您。”
“哎......也罷!看在君上之面,我似乎也該幫一幫你,就教你個法子罷。聽清楚了,我只說一遍,這個方法叫做‘城門立木’、也叫‘城門立信’......”
改變歷史似乎也沒有多麼可怕,自己并沒有因此少條胳膊腿兒什么的;再說連‘添兵減灶’都敢‘剽竊’,白棟還怕什么?而且親自教會衛鞅用‘城門立木’來取信國民,還是很有成就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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