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得見白子,實乃趙良幸事,百萬金擲,談笑間強敵灰飛,此真豪杰也;不知我老秦豪杰可見得民生悲苦,涇水滔滔?所謂夏日水患冬日治,趙良有心為之,只嘆囊中羞澀,白子若肯助我,當留萬古青名也......”
什么叫做如簧之舌?趙良就是。這個人的名字白棟是聽過的,日后衛鞅大權在握,裂土封侯做了商君,天下人或恐懼、或阿諛,唯獨他坦然面對衛鞅,歷數變法的罪過,而且罵過商鞅后還能不死,從此留名千古。
今天算是見到真人了,果然口舌能辯,句句話都能說到自己心里、更是將自己捧到了高臺上,不出錢都沒下臺的梯子。
白棟打量著趙良,還算沒有枉對名士之稱,方面大耳額頭寬闊,一看就是個正人,只可惜嘴唇太薄了些,易招口舌之憂,而且他似乎還以口舌之事為榮。
“我若是不出錢給你,是否就要留萬古臭名了?到時天下人都會夸你趙大名士憂心國事,心念萬民疾苦,卻偏偏遇到了一個吝嗇的白左更?”
“哈哈,白子是聰明人......趙良身無長物,為了治理水患散盡家財,世人夸我也是應當的;白子是我老秦第一富豪,為了殺死幾個不開眼的家伙百萬金都肯花費,應該不會吝惜這一點點小錢吧?為了不被后人唾罵。趙某以為你還是出些錢的好啊,我要的也不多,就三十萬金。白子不要這樣看著我,已經不能再少了......”
好一個無恥的‘名士’!
白棟算是明白了,古今名士多妄人,這話當真沒有說錯;區區一個薄名在身的儒家門人,也敢用天下人的名義要挾自己?有意思。天下的名士不多,妄人難得,這屬于人才啊。
“三十萬金?好大的口氣!”
“呵呵,被白子這一提醒,趙某也覺似乎是要多了,那就二十萬金吧。”
“還是太多......”
“呃......趙某差了。白子雖然有錢。卻剛剛花費百萬巨金,只怕是傷了元氣,二十萬不成,那就十萬金罷?這次萬萬不能少了,否則是做不成事情的。趙某若治水有成,白子則名揚天下,如此善事豈能后人?我聽說白家開設三十六家蒙學館。家境貧窮者皆可免費入學,白子大善!您又怎忍看到災民流離失所,家田全被洪水淹沒?為防來夏洪水肆虐,今冬就必須要著手治理涇水啊!冇白子,涇水兩岸萬千黎民的性命盡在你之袖囊也!嗚呼......”
“白遲,快取個陶罐來。免得這位趙先生痛苦嚎啕,眼淚鼻涕臟了我家的地面。哈哈哈,有趣。有趣!”
白棟放下茶盞,笑嘻嘻地看了趙良幾眼,終于忍不住放聲大笑。
真是想不到啊,穿越到兩千年前,居然還能遇到如此優秀的大忽悠,若非知道趙良是秦人,白棟真想仔細問問他。哥們兒你的家鄉在燕北吧?那里還有滿山遍野的大豆和高粱?
這貨是在侮辱自己的智商!老秦朝堂并非都是尸位素餐的傻瓜,反倒有老甘龍這等真正憂心國事的臣子,難道就看不到涇水之恙?這件事哪里有這般簡單。趙良看似為民請命,為了治水散盡家財。多麼讓人感動啊......也就是這個時代不興送萬民傘,否則他家都能直接開傘鋪了。
就是后世拉風投還得有個計劃書呢,而且計劃書本身也要足夠誠懇;白棟可沒從這位當代名士身上看到一絲誠懇,倒是看到了他杰出的戲劇天賦,是個好演員。
“白子心中可有老秦黎民!嗚......”
“別嗚了,你又不是狼。趙良,你當本左更是可欺的愚民不成,十萬金?一文銅錢也沒有!你這次算是白來了。”
“白子何以心硬如鐵?災民的嚎啕之聲你可曾聽到?滔滔洪水就在目前!難道我老秦的白左更、貴族中的第一善心人只是個空有虛名的騙子麼?”
“趙良,若非念在你是個人才,就憑你面存忠厚、心懷狡詐的心性也斷不容你!你枉稱儒門弟子!”
白棟笑著走到趙良面前,輕輕拍了下他的肩膀:“景監是本公的好友,莫非你不知曉?涇水邊的農田是怎么一回事,你也敢欺我?不過是舊時所置井田罷了,正是貴族壓榨黎民、勻分私田稅賦、偷取國貢之利器!涇東沿岸之田,多年竭取地力,早已不堪應用,自獻公推行初租禾,便漸漸被國府放棄,如今的岸田皆后退百里,所成皆為私田,分屬自由農民,又哪里有農民被水患困擾?國府并非沒有修渠,只是著力保護這些實行初租的私田,有意放棄舊田而已,到了你的口中,就成了田地被淹,黎民失所?此妄一!”
“至于涇西之田,則多為舊制奴隸主貴族所有,早已沒了什么產出,卻被他們拿來敷衍國府,中折應該繳納的私田賦稅!這不過就是為國家蠹蟲謀私之用,又關黎民什么事情了?此妄二!”
“如今新君即位,今上凡事力求謹慎,所以才未輕動國策,你那些主子們就以為新君可欺,有意重開涇東廢田,以求更大的利益!若他們只是為求私利也就罷了,此舉更在試探君上,而后才好步步欺君!趙良,你可真是好算計啊......居然欺我年少,想要拉我共入泥潭?真以為本公殺得了鄧陵子,就殺不得你一個略有薄名的士子麼?不用這樣看著我,本公若真要殺你。你會死得非常‘自然’,并不會引起士林攻訐......”
要保證白家在老秦的安全,就必須對當前政局有所了解,白棟雖然很少入朝議事,卻也是距離老秦朝堂最近的人物,不說與嬴渠梁的關系了,景監都是自家好兄弟。如何會不知道其中的貓膩?看似治水事小,其實背后卻隱藏著新老貴族集團之爭和新舊土地政策之爭,這些老貴族集團動一望三,目的就是要與嬴渠梁角力!
這種政治斗爭是最煩的,所以白棟才會要景監尋找衛鞅入秦;因為無論老秦還是嬴渠梁,都需要衛鞅這把鋒利的‘君主劍’。就連白家也是需要的。
趙良張大了嘴巴,一臉震驚地望著白棟:“白子如此眼力,可看得出趙良是為哪家貴族謀?”
“郿縣章家還是孟西白三家?這四家是秦國老貴族集團的代表,你的主子就在其中罷?”
“聽白子的口氣,那就是對這三家不滿了?可獻公在時也無力對付他們,白子莫非有回天定國之力?”
“你問得太多了,現在是你自己走呢。還是我請景公帶你走?君上此時還不會對那些老貴族動手,不過要處置你這種小魚小蝦還是非常方便的......”
“白子就不問問我為孟家奔波多年,手中掌握冇了多少他們的秘密?君上新立、必當變法,老秦多年沉苛,更需大變,趙良豈會不知?趙家自晉遷來老秦,歷經四代,本也是耕讀傳家。可到了吾父這一代,家田卻被孟家侵占,趙氏竟成孟家附庸,趙良心中如何不痛?這些年臥薪嘗膽,違心相助孟家為虐,就是在等待時機!今日聽了白子之言,正喜時機到矣!怎敢不為君上效犬馬之力?”
趙良面色一正:“還望白子信我。”
“哦?我會請景公調查。若你所言是真,自然會給你機會。”
白棟仔細望著趙良,此人無賴在外,內心倒是很有城府。這才不枉了名士之稱嘛。
“多謝白子,不知白子會如何安排趙良?”
“你家中還有什么人?”
“父母已故,更無親人,老秦未強,趙良不敢家為。”
“倒是個忠臣......沒有父母親人倒是少了許多麻煩,你在孟家多年,孟西白三家的惡行應該沒有能夠瞞過你的吧?那就不用回去了。與其隱藏在孟家涉險犯難,不如等君上新政時,光明正大站出來與那些老貴族為敵,到時自會有人用你。我先安排你去齊國,你聰明機變,胸有城府,正可為我做一件大事;等景公查清了你所言是實,我自會告訴你要做些什么......今日就起程,去齊國找徐公。”
“齊國的徐玉昆?既是大事,難道白子就如此信任我麼?”
“呵呵,我相信沒有人能夠逃過景公的調查,何況就算調查有誤,憑你一人也還不夠資格壞我大事,我白棟要做的事,就是明白擺在天下人面前,又有誰能阻我?這次就當對你的考驗,若是做得好,日后自有你伸展之日,你這個名士可以成為老秦名臣,著書青史!”
“我這就走!”
趙良前腳剛離開,苦酒便拿了個鴿筒進來;將鴿筒遞給白棟,有些擔心地道:“讓他去齊國,你真的不擔心?”
“此人有才,正是我需要的好幫手,他的眼睛告訴我應該沒有撒謊,更何況你老公的布置天衣無縫,并非靠一人一力成事,就算他想要搞鬼,也不可能影響我與徐公的大計。這個道理我是告訴過你的,無論計劃也好,商社運營也罷,只要大勢養成,就算沒有我親自看著,也會走向我既定的目標,若是事事親為,那反要落于下乘了。”
“知道啦,就你了不起。還不快打開鴿筒看看,徐公這次發的是火封密信,不知有什么重要的事呢。”
苦酒比任何人都更為期待,看著老公這個龐大的計劃漸漸成形,她也有一種巨大的滿足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