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郝風樓越是接近這個真實的天,就越是熟知朱棣的本性。。
也正因為如此,郝風樓才鋌而走險,做出這個推論。
郝風樓也深知,在宮,那些個被建疏遠的太監們,對建有多大的怨恨,這些人,有許多都充當了朱棣的耳目。
基于這兩點,郝風樓才冒著極大的風險,確認了一樁無頭公案。
朱允當真還活著么?
絕不可能,所謂靖難,旗幟雖是清君側,可是真實的意圖,就是取而代之,是篡位,靖難大旗所掩蓋的,就是叔侄相殘那血淋淋的事實。
也就是說,朱棣若是不能進金陵,那么就必定是死無葬身之地。可是一旦進京,除了做天,他沒有任何選擇。
一方面,是出自于朱棣的野心,另一方面,假若朱棣依舊拱手稱臣,建天,還肯放過朱棣么?一個王叔,說靖難就靖難,說帶兵入京就帶兵入京,說誅殺你的大臣久誅殺你的大臣,建若是繼續為天,唯一的做法,就是處心積慮,殺死自己的王叔。
所以朱棣沒有選擇,他不可能做周公,他只能做王莽。
要做王莽,就不能讓朱允活著,可是另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又出現了,朱棣是朱允的叔叔,朱允是朱棣的君上,從血脈的關系來說,朱棣不能殺朱允,從君臣的關系來說,朱棣更不能對朱允動手。
若如此,則是遺臭萬年。則所謂的靖難,就失去了合法性,則千秋之后。朱棣便永遠都會釘在恥辱柱上,只要儒家不亡,只要君君臣臣的道理還在,朱棣就只能遭受萬人唾棄。
朱棣要做大事,要做的是治武功的圣賢明主,要開萬世基業,要創千秋偉業。就決不能背這個罵名,所以,朱允不能死在朱棣手里。
朱棣入宮之時。朱允就決不能活著,也不能去死,死了,就說不清了。你帶兵進的宮。天被殺,你有一千張嘴,說和你無關,別人信么?
所以朱允必須得死,可也必須活著。
郝風樓幾乎可以肯定,在入宮之前,宮大亂,那些潛藏在宮的朱棣黨羽。必定會第一時間去尋覓建,朱允想逃。能逃哪里去?宮密道?這是笑話,南京的紫禁城,不曾有任何密道,沒有密道,外頭是數以萬計的叛軍,而內里,卻有無數立功心切的燕王黨羽,還有一些,眼看大勢已去,巴不得借朱允來做墊腳石的內侍、近臣,朱允能逃到哪里去?
他無處可逃,唯一的解釋,就是被人殺害,殺害之后,一把火湮滅所有的證據,而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制造朱允逃跑的假象,因為朱允不能死,不能死在宮,更不能死在這個時間點上,死在這里,就不明不白,朱棣便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戮君之名,即便是再如何掩蓋,也捂不住蓋。
于是,朱允‘逃了’,為了證明他確實逃了,不但要騙別人,還要‘騙’自己。于是朱棣‘暗’使人尋訪建的蹤跡,于是下西洋,也到處是尋找建的流言,于是任何州府,但凡有關于朱允的一丁點消息,宮都要緊張。
這一切,人前人后,表面上是忌諱莫深,其實,都是給人看的,是在告訴天下人,建還活著,只要他活著,當今天,就只是一個奉太祖旨意,在朝廷出了奸臣的時候,奉天靖難,試圖匡扶天下。結果卻因為建不知所蹤,于是不得不在群臣苦苦相勸的情況之下,登基為帝的永樂皇帝。
郝風樓深信,這就是答案,他抬眸,看著臉色陰沉的朱棣,此時已經豁出去了,道:“所以,微臣既然認為建已死,那么,這個朱允,就必定是假冒,而陛下當然也清楚此人乃是冒充,之所以‘誤信’了他,恰是有苦難言,明知對方是假,可是一時,又尋不到足以令人信服的證據,戳穿他的身份。而假若貿然揭穿他,那么此前的諸多掩飾,就都白費了功夫,所以在沒有鐵證之前,陛下明知他是冒充,卻還得捏著鼻認了。不知微臣所言,對還是不對?”
朱棣的眼睛,不曾離開郝風樓半分,他的臉色忽明忽暗,似乎是在思考著什么,最后,他點點頭:“不錯,朕早知道他是冒充,不過此人雖是冒充,卻并無破綻,朕也只能將錯就錯了……”
說起來,這確實是可笑,若不是郝風樓,只要朱棣找不到一個讓人信服的破綻,那么就不得不把這‘皇侄’捏著鼻認了,朱棣即便再氣惱,再如何怫然不悅,再怎樣搬石頭砸自己的腳,這口氣,他也得咽下去。
因為他已不再是那個金戈鐵馬的燕王,而是天。
郝風樓幫他解決的,不是朱允的真假問題,而在于,當著所有人的面,揭穿了‘朱允’的真面目。單憑這一點,就是大功一件。
只是對郝風樓來說,他寧愿永遠不揭穿這一點,若不是要整垮紀綱,郝風樓決不會這樣做,可是要整垮紀綱,就必須從朱允入手,要揭穿朱允,就難免會遭遇一個致命的問題。
這個問題就是,你的理由是什么,郝風樓有許多的理由,甚至在天相詢的時候,郝風樓依然可以選擇一個過得去的理由糊弄過去。
可是郝風樓也深知,當今天絕不是簡單人物,你能騙得了他一時,卻騙不了他一世,當他知道自己得知了真相卻耍了小聰明含糊其辭過去的時候,天會怎樣想。
你知道了這個天大的秘密,卻還在裝糊涂,你把朕當傻么?
所以,郝風樓決定說實話,說實話會有風險,可是至少,顯露出了自己的誠實和忠誠。
君臣之間,其實能力未必重要,小聰明也未必重要,最重要的是忠誠。
這是大明朝,以一個現代人的思想來說,什么狗屁真命天,老憑什么要向你效忠,可是只有身處這個時代,郝風樓才明白,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絕不是開玩笑,想在這個世上立足,想在要安身立命,想得到榮華富貴,忠君,永遠是繞不開的話題。
郝風樓說了實話,現在話已經說清楚了,郝風樓最后道:“微臣萬死,靖難之事,本不該舊事重提,不過微臣以為,若無靖難,就沒有微臣今日,沒有陛下,微臣眼下,怕也依舊白身,既然有些事非要提,微臣也絕不敢有所欺瞞,微臣所知的,只有這些,懇請陛下圣裁。”
郝風樓這番話,透著兩種意思,第一種是,陛下不必擔心,這件事我絕不可能說出去,自己必竟,也是靖難功臣,也是通過靖難,才能有今天,所以自己的利益,是和天捆綁在一起,當年我也是反對建,也期盼著建被殺。
至于第二個意思,卻是我很老實,明知此事有很多忌諱,可是身為臣,卻不敢不說。
第一個意思是表明立場,第二個,則是顯示忠誠。
朱棣死死看著郝風樓,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又陷入了沉默。
可怕的沉默。
一旁的趙忠保持著微笑,亦是打量郝風樓。
最后……朱棣幽幽嘆了口氣,道:“你并沒有罪,不但無罪,反而有功,還談何萬死?今日之事,若非是你揭露,那惡賊沐猴而冠,朕只怕朕要敕一個江湖術士,來做宗親藩王了。不只是如此,那紀綱罪大惡極,朕從前呢,不是不知此人素來野心勃勃,只是一直覺得,一個人有幾分野心,也不是罪過,有野心,也沒什么不好,朕用的是他的才,只要能將他喂飽,就能好好的給朕辦事,可是朕想錯了,想錯了啊。朕的那些個老兄弟,有許多人,尚且還知道收斂,可是有人呢?有人卻為了一己私利,去慫恿漢王,去挑唆世,以至于朕和他們父之間,勢同水火,這……不是漢王和漢王世的過失,是朕的過失,朕現在想來,終于明白,錯的不是別人,是朕!”
朱棣仿佛一下老了,一字一句道:“朕立了太,卻是三心兩心,為何?那是害怕儲君,害怕朕的這個兒,得到太多人的擁護,遲早有一日,會威脅到朕,朕要為百年之后做打算,可是朕又要為現在做打算,現在朕絕不容許太受人頂禮膜拜,可是百年之后,他又要克繼大統。所以,朕才利用了漢王,利用朕的這個兒,去威脅朕的另一個兒,讓他膽戰心驚,如履薄冰,讓他每日生活在憂懼之,無暇他顧,好生生的做他的太,死心塌地的侍奉朕就好了。至于漢王,朕一次次給他希望,給他那些黨羽希望,其實,這都出自于朕的私心,今日,朕突然明白了,郝風樓,你教朕明白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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